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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直到午后,都没有分办差事的消息。日落前,子仙却突然分派程绩文和嫣鹊去粘报恩帖,而子墨是和菲菲一同去取字纸。
他们四人着急忙慌地搭上工匠师傅去圈外的马车,往衙门赶。
子墨自进入陵寝当差后,便没有出来过,于是一直挑着帘子往外看。日落比日出显得快,只一眨眼,光明便能被消耗殆尽。因工匠师傅多居在闹市一代,一路行来,急匆匆挑着扁担赶来支摊子的商贩越来越多。
这条衙门后面的街市名唤后街,名字是百姓们强取的名字,因此街以后溪河为街、以其沿岸成市,所以,水街便得简名曰后街。想来也是,后溪河水街这五个字里,取头择尾,叫起来最为顺口,全是百姓们的智慧,难怪常言道:高手自在民间。
一水可生两街,后溪河很长,若要一一细数过去,大约也有二百余间店铺。街中有一没水石桥,被众人视为中心,街市在其左右展开。湖岸边曲折蜿蜒,店铺包罗万象,有茶馆、酒楼、钱庄、当铺、绸缎店,卖花的、卖器乐的、卖文玩的、当然也有与宋叔一样卖文房的等等,亦有在街上练摊儿的五行八作。唯有两座转角楼的柱木佗梁、铺板、油饰是簇新的,至于那是什么店铺,因子墨从未来过,板子上没写着,她也不知。
人潮慢慢涨起来,马车也行得慢了。子墨看见马车下迎着走过来一个手举长柄水烟袋的男子,他频频朝来来往往的人群递水烟袋。水烟的烟嘴是个极长的弧,有一群年轻的男子从他身边路过,其中一人想要品上一口,卖水烟的就上前为他点上。他只尝一口,便呛得咳嗽起来,余下的男子们哄然大笑。嫣鹊探头看见了,也笑。
河畔还有个塑佛像的匠人正在一串红彤彤的灯笼下面用干草搅黄土塑坯,匠人的儿子正在一旁用青粉涂抹一尊已经塑出形态的佛像,身畔的彩色颜料大约是方才被打翻过,全都溅在了土地上,花花绿绿的。嫣鹊也凑着看,只听菲菲对绩文,说:“绩文哥,昨日我听圈里人说,你前日头疼了。”子墨听在耳中,虽没有回头,但对菲菲的细致入微很是感动,因她与绩文分属同一个宫殿圈,成日里在一起做活,她都不知道绩文他头疼了。程绩文方应了,便听菲菲急切地继续说:“我今日也有些头疼,想来和你应当是同一种头痛。我明日要请衙门里的大夫来陵寝里问诊,你能否对我说一说你的症状,好让我描述给大夫听。”
马车在一个摆满若干死耗子的摊位前停下来,子墨把帘子放下一些,余光瞄了一眼程绩文,他正揉着鬓角,这时候嫣鹊道:“头疾的症状能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两鬓发紧的疼。”
程绩文“哎”了一声:“耳轮上缘疼。”
菲菲含羞抬手按压这鬓角,孱弱地说:“我也是描述不出来,因此才想求教你,你吃的什么药,我也让大夫抓一副一样的便是。”
嫣鹊不自觉皱了皱眉:“依我看,菲菲姐倒不必请大夫了,直接让绩文哥给你瞧一瞧,保准药到病除。”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平平淡淡,没有顿挫,使人怀疑她有些吃味。
马车外,工匠师傅跳下马车,车夫便继续驱车行起来。子墨只听见摆着死耗子的摊主开始吆喝起来,大概也就是说,自己卖的耗子药,老鼠闻一闻便会心智癫狂,六亲不认,自己家的耗子咬死自己家的耗子,没有一个能偷生的。
秋日的晚风,没有预兆地刮起来,把帘子刮起来,不过,这一刮倒刮出一片晴朗的夜空,月光忽然找到出口,猛地泻下来,清清冷冷。绩文虽然心思很深,但表面上,脾气是个最友善不过的,这时候说:“子墨,你明日帮我抄送一份给菲菲便是。”
子墨不回头,边扒着帘子往街市上看,边笑着说:“依我看,还有更便捷的法子。”程绩文抬眼朝子墨看过去:“哦?什么法子?”子墨的剪影压在灯火前面,纤瘦而柔和,只听她在窗畔叹口气,支招道:“只要菲菲把腕子递到大夫眼皮子底下,不管什么病症,大夫定然可以把恶症拨乱反正。”
程绩文一笑:“你说的不错。”只听车夫在外面喊“借光”,他的目光漫视到子墨正打量着的锯碗摊子,那摊子前站了两个妇人,她们手里托着一叠旧碗,正等着小匠人把器皿破裂的地方固定到一起。隔壁打糖锣的铺子前,孩子们看得出神,其中一个小女孩朝锯碗摊子前的一个妇人叫“娘”,她娘朝她招招手,她就喜滋滋跑过去,妇人矮身蹲下来,把碗放在地上,伸出两个拳头,让她猜。那女童咯咯笑个不停,直接剥开妇人的右手,果然有个铜板,她欢呼一声,拿过来直跑回打糖锣的摊子前,其余候在摊子前的小伙伴们都干瞪着眼睛,满是羡慕。大概,容易满足的心性,才更容易得到快乐。
菲菲凝视着绩文,双唇抿了抿,再去看子墨。平心而论,灯火映照在子墨脸上,她的确长得很出挑。车内四人各怀各的心思,于是沉默下来,子墨也无心顾及余下三人,只痴痴看着街市。余光瞥见有人拨开人群,朝迎面走来的一位偏偏公子走去。这一行人的穿着与集市上的行人很是不同,定睛一望,前面的公子倒像是在衙门小院子里恭维陈芝萧的那个青年。
来人行至他面前,他便努努嘴,唇畔是一抹笑意,缓缓说:“我一大早去府上拜会你家主子,偏巧你却不在,无巧不成书,却在这里遇见你。”顿了顿,“不过数月未见,你倒是愈发‘英气勃勃’了。”
来人答道:“扶希公子,下半晌主子交代奴才去衙门招‘取字纸’的,奴才顺便去要几个食盒子,就等您晚上过府一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