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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骨头,再看到你们偷奸耍滑,老子就揭了你们的皮!”监工的家丁撇了撇嘴,冷冷地骂道。骂完后兀自觉得不解气,转过身,用鞭子梢指点站在一旁等待伙伴开工的程小九和王二毛,大声断喝,“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搬粮袋子。如果日落前不能将船卸完,谁也甭想领到工钱!”
在旁观别人挨打的这段时间里,王二毛已经歇过了气来。吐了吐舌头,扯着程小九跑向船中央的粮袋。挨了打的刘姓汉子和车轴脖颈两个恨恨地瞪了船甲板一眼,也慌慌张张跑上前赶工。这回,他们两个终于知道与自己搭档的少年人不好惹了,不敢再主动挑事。抬米袋的手也不再玩什么花样,唯恐惹得程小九一时不快,又使什么非常手段将自己掐晕过去。下一次被监工看见,那可是涉及到一整天的工钱!
“二毛,抬袋子时闭住气,等袋子放平了再开始喘。尽力将气息调匀,与步子搭配起来!”见对方已经服了软,程小九也不为己甚。借着指点王二毛的光景,将自己干活的敲门传授给所有同伴。
刘、史二人将信将疑,尝试着按照程小九办法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喉咙果然不那么焦了,心中大喜。王二毛对程小九素来心服,对方无论说什么,无不遵从。四个人按照同一节奏发力,同一节奏挪动脚步,彼此之间的配合越来越娴熟,敌视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柔和起来。
“果然有些门道!”又过了片刻,姓刘的汉子咧开嘴巴,赔着笑脸评价。
“我九哥那可是将门之后!”王二毛接过话头,得意洋洋地炫耀。在他看来,别人尊敬程小九,等同于尊敬自己,因此心情格外舒畅。
“失,失敬了!”长着车轴般脖颈的史姓汉子被吓了一跳,赶紧向程小九示好。对方虽然是头落魄的凤凰,但窝里保不准也有几根老毛在。能不跟这样有背景的人结仇,还是不结仇的好。
“你们别听二毛瞎说,我阿爷早就故去多年了!”程小九一边喘息着挪动脚步,一边低声向众人解释。“我要真是将门后代,也不会到码头上来给人扛大包。来,别多说话,咱们一块使劲儿,一,二,三……”
粮袋子放到了别人背上,四人手里登时一空。刘姓汉子拍拍满是老茧的手掌,笑着说道:“那你至少也曾经是个公子哥,好歹富过。不像咱们,天生的低贱命!”恭维话说过了,他又忍不住好奇地打听道,“你刚才掐我那下是什么门道,怎么我眼前一黑,就突然没了力气?”
“我掐的是你脖子后的经络,就是郎中给人针灸时说的那东西!我也是蒙上的,十次里边九次不准!”程小九看看四下无人注意,然后低声回答。“咱们别再计较这些了,就当不打不相识!”
“对,对,不打不相识。老子挨顿打,换得与你相识!”刘姓汉子嘟嘟囔囔地抱怨。弯下腰,与大伙同时抬起下一个米袋。四个人又屏住呼吸,一道发力,挪步,然后调整呼吸,缓缓走向船舷,缓缓将米袋放在背粮者的后背。
一群靠出卖劳力过活的汉子之间,即便有了矛盾,也不会维持太久。天南地北地胡扯了几句后,刘、史两个壮汉与程、王两个少年已经混得厮熟。刘老实属于典型的记吃不记打,刚一熟悉,便立刻开起两个少年的玩笑来,生冷荤腥,百无禁忌。王二毛也是个嘴尖皮厚的主,有来必有往,与刘老实针锋相对。斗到热闹处,引得所有同伴哈哈大笑,倒也将身上的疲劳感觉减轻不少。
“你个小毛头,尖牙利齿,怎么就像我儿子一般!”刘老实放稳装粮食的草袋,笑着占便宜。
王二毛擦了把脸上的汗,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我阿爷已经去了十多年了。你想当我阿爷,可以啊,我过两天就给你去烧纸。阿爷,阿爷,你答应啊!”
“你,你个小兔崽子!”
“你刚才不是说,我是您的崽子么?”
刘老实又落了下风,偏偏发作不得,气得抓耳挠腮。猛然,他收起笑容,低声道:“不对,奶奶的,这帮孙子!”
其他三人被他骂得又是一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面面相觑间,刘老实低下头,压着嗓子说道:“有人使坏。咱们搬米袋子时,提着一百二十个小心,唯恐将袋子弄破了,惹得主人家生气。你们仔细看看,从码头到官道之间,地上都是些什么?”
程小九等人偷眼望去,果然看到一地的米粒。被壮汉们汗湿脚踩,已经与灰糊糊的河沙同一颜色。眉头轻轻皱了皱,程小九便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冲着其他几位同伴努了努嘴,低声叮嘱道:“别管闲事。左右都是为了个嚼裹。他们能想出这办法来,也算聪明!”
刘老实等人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洒在地上的米也不是自己家的,没必要将别人的把戏拆穿。但转念一想,那地上洒的米如果收做一堆儿,洗净晒干,足够自己一家大小吃好几个月的。心里立刻又不平衡起来。向甲板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奶奶的,泼米洒面,也不怕天打雷劈!”
“别管闲事!”程小九拉了他一把,再次叮嘱。
四个人继续干活,八只眼睛却不知不觉地开始向船舷下的人群里边瞟。将米袋子又放上背粮者的脊背后,王二毛第一个看出了门道。“九哥!”他背对着船舷,手指轻轻向身后钩,“他们,他们扣,扣破了袋子!”
“叫你别管就别管,你什么都没看见!”程小九将王二毛的手指掰直摆正,低声呵斥。“你要管了,就等于抢了别人的饭。一旦打起来,我也帮不了你!”
“我不管,又不是我们家的米!”王二毛点点头,悻然道。目光不再向船舷下逡巡,那一摊摊洒在泥沙中的米粒却深深刻在了他的眼睛中。“奶奶的,不怕天打雷劈!”吐了口唾沫,他也低声咒骂。从早上到现在半粒米未进的肚子里火烧火燎,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老天,老天要是有眼睛。就不会富人肥得流油,让让穷人活不下去!”姓史的壮汉看不惯王、刘二人那副嫉妒与羡慕交织的嘴脸,低声抢白。“老天早死了。不信你叫他打个雷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