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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惠离开了阿邦的大床,潇洒地下了楼,走到大马路上,不禁问自己,我要去哪里?我连个窝儿都没有,我能去哪里?她立刻改变了主意,觉得此时的冲动过于草率,至少要跟阿邦说明白,假假的也是夫妻一场。她心里清楚,阿邦是真心对自己的,从他看自己的眼神就能感受到。她放慢了脚步,幻想着阿邦会追过来,笑呵呵地拉她回去,于是,她越走越慢,不停地往身后张望,距离却越拉越长,最后,她在莫名其妙的期盼中失望了。
其实,小惠刚下楼,阿邦就开始了沉思,他睁大了眼睛,瞅着天花板,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立马起床,穿衣,刷牙,洗脸,打扮得体体面面的,下楼来追赶小惠。谁知道一场暴雨,阻断了他追回小惠的路,他只得长吁短叹回家了。后来,他思前想后,觉得小惠太任性了,脾气还古怪,就干脆随了她的想法,没再打电话给她,算是彻底放弃她了。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爱她,这说不清楚,这爱情是用钱砸出来的,即使是真情实意,那原始动机还是钱,这也没有个好坏标准,分不清界限啊。给她买首饰,买名牌服装,买高档提包,进出高级餐厅,捧在手上,疼在心里,自己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从没做,这还不够诚意?她还不满意?她到底要什么?
小惠长长叹了口气,想着回宿舍,这也是必然的选择,可是,一想到那帮嫁不出去的势利的老姑娘,就没了气力,这么灰溜溜回去,还不让人家笑死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晴朗的天空撒下了零星的雨滴。
一瞬间,太阳不见了,空气中飘散着灰尘的气味,繁华的街道变得沉闷了,天空乌云密布,忽然变了脸,雨越下越大了,宛如透明欢快的豆子,从天空滚落下来了,砸到地面,哔哔啵啵爆开了,好似炸开的白色烟花,热闹的世界顿时罩满雾水。除了呜呜的风声和哗哗的水声,再也听不到其他任何声音了,连人们冒雨奔跑的呼叫声,也淹没在这大自然的神曲中了。台风来了。路边的小树,弯着腰使劲挣扎,如果没有两根水泥柱子绑着,也许早就连根拔起了。小惠依然昂首挺胸在风雨中漫步,好似在享受狂风暴雨带来的洗礼。
箱体小货车溅起的水花,如铺开的大网洒向路边,突然停下了。祥子跳下时撑开了小红伞,还没举过头顶,即刻翻到旁边,皮肉尽失了,一刹那间,他手上只剩下根棍子,他立马丢掉棍子,朝小惠走来了。那雨伞即刻像个怪物似的,蹦跳着跑不见了。他啪啪啪踩着积水,赶到小惠跟前,站上人行道,弯下腰,提住小惠的皮箱,眯着眼睛说:“还愣着干啥?快上车。”说完转身去了车子后面,举起箱子,扔进了车厢。小惠撩了撩前额的头发,上前几步,扒开了车门,爬了上去,再拉上了车门。她弓着腰,望着贺兰,还有画画,全身湿透了,头发和下巴不停地往下滴水。画画瞅着小惠说:“阿姨没穿衣服。”贺兰扯了块白色的大毛巾,垫在座椅上,小惠才顺势坐下了,中间夹着画画。贺兰说:“画画,坐好了,别乱动。”祥子坐到前排后,车子就启动了,冒着风雨往新家进发,他也湿透了。风越刮越大,雨越下越大,像是给这座本来就很干净的城市大扫除。
贺兰翻腾了片刻,递给小惠一块毛巾,瞅着惨白的小惠,顿生怜悯之心,动情地说:“去哪里啊,也不不知道打把伞。”温馨的家庭气息,弥散在狭小的车厢里,感染了小惠。她激动无语,感慨万千,滚落下两行热泪。这及时的问候,漫不经意,却真诚无比,是小惠自从来到深圳后,从来就没有体味过的。家的温暖,对她来说,就是渴望已久想买又买不到的奢侈品。她接过毛巾,搓了几下头发,抹了抹脸,擦干眼泪,理了理裙子,红着眼睛,伤感地说:“我回公司,忘了带伞,还好碰到了你们,你们去哪儿?”贺兰说:“搬家搬家,搬到画画的学校旁边。”
祥子盯着反光镜,瞅了瞅小惠,心中已是明白了**分,当着贺兰的面,也不好挑明,就接口说:“小惠,先跟我们回家,搬完了家,再吃个饭。”贺兰赶紧说:“对对对,回家回家,吃个饭,正好答谢小惠。”小惠咧开嘴苦笑了一声,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她来到深圳后,就没回过家,就是回家这个词,几乎都没说过,她只记得有个老家,是座破房子,也不知道塌了没有,还有父母的坟头,那葱郁的青草,有没有变枯黄,日晒雨淋的,也不知道塌了没有,好多年没有上坟了。孤身漂泊这么多年,她几乎忘了还有个遥远的家,其实,那只能算个旧房子,都没有人住,哪里还叫家。
贺兰的新家在罗沙公路北边,和原来的家相距不到半里地,是个两房两厅的单元,她和祥子住一间,孩子和保姆住一间。罗沙公路把连唐分成了两份,路北边一份,有所公立小学,路南边一份,有所私立小学,一公一私,界限分明。公立小学只招家住路北边的学生,私立小学没有地域要求,四周围通吃。公立小学招生条件苛刻,横挑鼻子竖挑眼,挑三拣四,私立小学随便进,有个幼儿园的毕业证就行了。想读公立小学,就得赶紧搬家,关系过硬的用钱解决问题的,原地不动。
当初准备搬家的时候,祥子说贺兰是吃饱了撑的,钱多的烧腰,不管是私的还是公的,都是学校,成绩的好坏,靠的不是这些,靠的是自己,教学质量能有多大的差别?搬家不但劳神费力,还得花钱。贺兰说公的就是公的,公的正规,学费便宜,如果不比私的好,为啥那么多人搬家?私的敞开进,学费还贵,啥人都招,一天幼儿园都没上就去上小学,这不是瞎搞吗?
祥子说:“你想多了,就是读个书,私的简单,手续都好办些,公的麻烦,到时候办不齐手续,你自己搞,我懒得弄。”贺兰说:“谨慎做人,认真做事,这可是你教我的,你咋临头忘记了?你到更年期了?”祥子说:“学完我就骂我,你是不是吃完我的饭,回头还砸我的锅?”贺兰说:“我砸你的头。”为了上公立小学,贺兰毅然搬家,这说穿了只是个苦力活,比起办证件来,简直微不足道,那是伤透了脑筋。
到房管所签了合同,回到家,贺兰立马翻出其他的证件,统统装进袋子,提到了街道办。她来不及喘气,就把证件摆满了桌子,有结婚证,户口本,暂住证,出生证,身份证(贺兰的),身份证(祥子的),流动人口计划生育证,房屋租赁合同,挨着摆上每样的复印件。计生办的人翻了翻眼睛,抓起了结婚证,再看了看出生证,干脆地说:“未婚先育……”贺兰谦卑地说:“我有罚款单。”说完掏出了罚款证明,递给了工作人员。对方拿到眼前,也没看,直接说:“是你老公吗?你看看,出生证上的名字,户口本上的名字,身份证上的名字,不是同一个人。你搞清楚了再来。”说完把所有的东西抹到边上,不再理会贺兰。贺兰拿起祥子的身份证,瞅了瞅,拿起祥子的户口本,瞅了瞅,拿起画画的出生证,瞅了瞅,才发现,祥子在户口本上叫吉天翔,在身份证上叫吉天祥,在出生证上叫吉天祥。她把东西装进了袋子,默默无闻回家了,见到祥子,冷着脸问:“你怎么搞的?连名字都搞错了,这咋办?”说完把袋子丢到桌上,气鼓鼓地坐下了。祥子说:“你向人家解释啊。”贺兰说:“人家根本不听,咋解释?”
祥子说:“唉。当初年少不懂事,马虎大意了,我也有错。在土山师范办身份证的时候,把名字报错了,身份证到手了,才看出来。那时身份证不咋用,也不懂它的重要性,懒得理它,就拖到了上班后,想改没法改。来深圳之前,我去老家的派出所上户口,办事的胖子跟我说:‘身份证上的名字,粮油关系上的名字,是两个人,错了个字,性别是女的,性别都搞错了,简直是开玩笑。这种文件,半个字都不能错,半个字都不能改。我就直说吧,你的户口上不了,拿不到户口本。不过,死马当活马医,我给你写个证明,你去粮管所试试,不行的话,就得去当地的派出所,把名字改过来,估计很麻烦,不一定搞得了。我也是土山师范毕业的,也算是你师兄校友,在我这里,只能帮你到这儿了,换了其他人,不会跟你废话。’我当时点头哈腰像条狗,不停地上烟,那是满怀感激之情。后来,我到了粮管所,递上了证件,说明了来意。粮管所的人,喷着口水激动地说:‘搞不了,你这个太明显了。这个开不得玩笑的。找学校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