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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幸往脸上一抹,湿漉漉的,不知何时,庙外大雨泼进几滴,落在他脸上,一时哗哗而下,不知是雨,还是泪。
而就在这个庙中,那一个女子,在她死去之时,心中犹然挂记着她的师哥,即便唐虞川犯上作乱,大逆不道,她也将他深深惦念在心底,一并带着去了她灵魂的归所。
鱼幸伸袖口抹了抹脸,定睛再睨齐倩,只见此时的她面容安详,两眼紧闭,嘴角含着一丝笑意,如同凌晨海棠绽放,而她脸庞之上的泪痕,正如同芙蓉泣露,雨打香兰。
此刻即便是雷声弄得天翻地覆,她也听之不见了。
鱼幸将她抱在怀中,良久良久,只觉她身子越来越冷,想要将她放下,却又不忍。
实则是于他心中,不知怎么,已把齐倩视为极为亲近之人,此刻心中犹如大石压着,重逾千斤,失落之感遍布全身。
时至三更,雨势渐收,鱼幸仍是不动,双目凝然。复过两更,天色微明,大雨过后,湿气甚重,鱼幸打了个机灵,忽而想到齐倩临死之前“将我与陶伯伯葬在此地”的话语,心中一凛,抱着她的尸身站起身来。
雨不知何时止住了,天地相接处泛起鱼肚白,破庙缝中透入几缕晨光,初雾沉沉,地上泛着白雾。
鱼幸环顾四周,陆放翁神像凛凛,实想将齐倩与陶左谦葬在此处,最是妥当不过。
他当先抱着齐倩身子奔上东首那座小山峰,循着山峰东面而下,寻一处向日背水的山坳,只见春日轮回,生机盎然,当下将她尸首轻轻置在初生的绿草之上,又去庙中抱陶左谦尸体。
他陡一靠近陶左谦身子,却吓了一跳,陶左谦虽已死去多时,可怒目圆睁,犹自未闭,显是唐虞川一刀刺入他体中,他万没料到,竟死不瞑目!
鱼幸轻手伸出,在他沧桑的脸颊上一抹,为他合上眼睛,正要将他抱起,回眸处,只见万普的尸体早已僵硬,蜷缩在西面角落里。
鱼幸心里气不打一处来:“这姓万的狗鞑子心狠手辣,陶前辈之死,是他一手造成,真是天网恢恢,报应不爽,活该让他抛尸荒野。”
随即心中又想:“但他已丧命,我辈怎可如此待一个死人?”心下忐忑,终究狠不下心,奔上前去。将他提起,左右腋下各夹一个抱至山坳处。
他将三具尸体放置一块,又折回庙中,在神龛左侧下方找到一个断了的枪头,大概是年月远久,铁锈已斑斑。
他也无心好奇此处为何有枪头,再找了三块木板,回到三具尸体处,在斜伸进去的地方刨了两个深坑,把陶左谦与齐倩分别放在右边与左边的坑里,将挖出之泥覆在他二人身体之上。
待得以泥土盖齐倩之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口发慌,似魂魄散去了一般。
他忪怔片刻,取过两块木板,伸出右手中指,运起内劲,在一块上书“武林英豪陶左谦之墓”,指头至,木屑纷纷滚落。
另一块却不知如何,沉吟了半晌,又硬着心子,提手写道:“柳大侠爱徒齐倩之墓”。下方亦不落款名,将两块暮牌插在坟前。
抬头尤见万普尸体,心想:“这姓万的良心恁地使坏,是万不能让他玷污了我妹子与陶前辈的身子的。”
在另一端择了一块地,挖了个坑草草将他葬了,把最后一块木板书上“万普之墓”,插在他坟前。
回想先前三人,一个是心怀国家大事的老英雄,一个是年方妙龄的少女,而另一个却是作恶不断的恶鞑子,之前互相为敌,此时却安然躺在此处,不胜感慨唏嘘。
望着万普的坟墓道:“姓万的,你身前是鞑子,定是凶残成性,干了不少坏事,与虺蜮一般无异。但你此时能与老英雄和我妹子葬在一处,又有陆老将军神庙为你镇着,你也该知足了,下辈子做一个好人吧!”
如此折腾了许久,天光大亮,朝阳从东边缓缓升将起来。
眼看着平地无端多了三座新冢,心道:“日新月异,又是一天,可在这个世界上,却又有许多人不能再看下一日的日出了。”这一夜过去,他心里似乎有所思索,明白了不少世人之理。
复捧两把新泥,撒在齐倩坟茔上,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响头,从怀中掏出那个鸳鸯吊坠,迎天看了数下,说道:“好妹子,你叫我把这吊坠给你师哥,我务必做到,嘱托我告诉他的话,我也告知。可是我只待找到师父之后,便从山林,你嘱大哥我护他周全,我既无能力,也办之不到,只是日后遇到他,不与他为难便是了,只盼他就此回心转意,做个好人,其他的未能顾全,你恕罪则个。四月十三,无论我寻到师父与否,身在何方,也必当去大都参与你师父祭祀大礼。”
走到空地,找一处积水小滩,脱下外面长衫,以清水将血迹全然洗涤干净,运功蒸干,穿在身上。
这才站起身来,把这鸳鸯吊坠揣在怀中,索性将心一横,抬足奔上山坡,再也不回望一眼,口中默默念道:“……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号慕摧绝,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虽即修复,未获奔驰,哀毒益深,奈何奈何!临纸感哽,不知何言……”他自小读得滚瓜烂熟,这下情不自禁念了出来。而心中感觉舒服了许多。
一边大踏步朝着唐虞川与凌苏雪奔走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