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一顾功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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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未时,我应邀来至维扬书院,成若愚的家童将我引至后院一处幽静之地。

我方知书院尚有如此雅致的一片开阔地,但见水竹幽茂,松桂香菊,敷纡缭绕。青松与山石之间,有一素朴之井亭,成若愚在亭中等候我,见到我,便起身相迎。

落座后,他令一名侍童摆设香案,安置好茶炉。另一侍童取了茶具,汲取井中清泉,碾碎茶末,烧沸泉水。当水呈蟹眼时便注入茶瓯中点茶。待茶叶泡好后,分置于两只兔毫盏之中。

他微眯着双眼,对我举盏道,“愚不喜饮酒,常谓酒乃饱食而无为之物,平素惟好饮茶。周先生于内廷久侍茶道,想必对此物也深有研究。”

我含笑摆首。他一顿,继续道,“愚观周先生,亦是风雅而具才情之人,怎么会只眼盯着一个利字不放,而忘记圣人之仁教呢?”

“那么先生朴素而无所求,又为何会愿意充当官商之代言,为他们的利益奔走呼吁呢?”我笑着应他。

他抚须轻笑,沉吟片刻道,“当今陛下,锐意改革,果然不愿做守成之主。愚当日曾劝先帝不可废弃长幼之序,可惜先帝并没有听进去啊。”

我微笑劝他道,“天下之主,有能者居之。先生若这样想,也许会释然一些。”

他当即摆首,“所谓国本,关乎社稷天下,不可动摇。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谓之国本。君主不在于能或者贤,君若不贤不能,那么还有宰执,有内阁,有群臣辅佐。而今这些人,陛下怕是一个都信不过了罢。所以,天下大事便都落在了周先生身上。”

“元承不敢做此想,亦不敢做此事。请先生相信,陛下不是一个会为奸佞小人所蛊惑的君主。”我望着他的眼睛,真诚言道。

他亦回视我,肃然问道,“那么周先生你呢?愚今日请你到此,便是想听你一句实话。你回京之日,会不会怂恿陛下查封愚讲学之书院,甚至禁天下讲学之所,禁所有对你不利之言论?”

闻言,我始知他心中所虑之事,遂郑重向他告知我的想法,“先生请放心,元承绝不会这么做。元承明白君子和而不同的道理,如果因为先生言论反对我,便令行禁止,天下人将因此以为这是对讲学的惩戒,从此闭口不谈圣贤之道,国家正气便会因此消耗。何况先生应该知道,陛下并非始皇,绝不会做焚书坑儒这类事。”

他见我说的真诚,亦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只淡淡一笑,复请我饮茶。

半晌他指着兔毫盏道,“周先生点茶的技艺想必很高妙罢?”

我回答,“惭愧,国朝如今不尚团茶,内廷供奉的也多为散茶。故元承对此道甚为生疏。”

他笑而不语,想了一会,捻须道,“愚与周先生今日之论,正似北宋司马光与王安石之争,都是为一个利字。既然彼此都说不赢对方,不如我们也来仿效古人,斗试一番茶艺如何?”

斗茶是唐宋时期流行的雅玩方式,尤以宋人最好此道,上至皇帝公卿,下至士大夫,斗茶之风盛极一时。想必当年王安石或是司马光亦精于此罢。

他召来童子,将银茶碾,银茶匙,锡汤瓶并建州龙团胜雪茶一一设下。

我无奈,只得全力应战,屏心静气令心目之中唯有茶事。我用茶碾细筛团茶,又温过茶盏,耳中专注的听着汤瓶中煮水的声音。待瓶中水煎熟,我以小勺舀取茶末,在盏中调做膏状,然后执起汤瓶沿盏壁注汤。一边注汤,一边用茶匙击拂。

茶谱云,茶匙要重,击拂有力。故我击拂时在手上又多加了一份力,少顷即有白色乳花浮于汤面,渐渐泡沫浓郁,如疏星淡月;第二拂,以银匙击于汤心,随后汤中如奔涛溅沫,细看其花,有如碧潭之上浮青萍,又似晴天爽朗之上浮云鳞然。

而斗茶所重,不仅在于乳花,更在于乳花泛盏之久,此即谓之咬盏。斗茶胜负便取决于谁的盏中乳花持续时间久,花散而先露出水痕者便算输了。

我此时忽然起了个念头,想在汤花中点出一枝细竹。此前点茶时候偶尔戏玩过,究竟成与不成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全当一试好了,于是便在注汤结束时随着最后一拂,手势微微轻扬,汤中立时现出一弯翠竹,纤巧如画。

不过须臾的功夫,乳花中的竹子形状便消散开去。我见成若愚也停下了击拂,便安静的观看两只茶盏当中的乳花,等候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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