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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华说:“评上了,奖状都领了。”
父亲说:“那就快了,快透亮了。”
杨小华想到父亲的时候,有人在外面叫她,是和屯子里农民结婚的女知青亚军。亚军撑着腰站在向日葵丛里。杨小华问亚军怎么了。亚军说:“肚子里的小崽子乱蹬。”亚军见了杨小华总是低低地说话,在结婚摆席那天,她穿一件花棉袄跑到集体户,新鞋踩了一些鲜马粪,亚军说:“杨儿,我有多可恨,我没挺住,我不是人!”说了这些,她又往回跑。现在,亚军在向日葵丛里定了一会儿,才进集体户的院子,两个人吃亚军从城里带回来的黑话梅糖,然后,她们望着天空出神。
10.垂柳和病猪肉
沈振生怕唐玉清被人看见,他迎住柳树丛,越走越快。唐玉清的脸给柳条上的光搅得毛糙。沈振生想:我的女人啊,头发什么时候这么乱过?一辆装满原木的火车经过,脚下的大地跟着铁轨发颤,那些合抱粗的大树,被截断了,用铁丝箍住。火车差不多有二十节。
沈振生说:“不是说定了,不能见面吗?”
唐玉清有点儿迟疑,她说家里来了信。
沈振生抓住唐玉清的手臂,往柳树丛深处走,那儿有一片垂柳,树下有非常细腻的泥土。现在,沈振生是拉着自己女人的手臂,可是,他像拉一节树枝,连她的温度都感觉不到,沈振生想:也许是刚才端猪血端的,也许总也不见她,已经陌生了。唐玉清的胶鞋在前面发出类似阴雨天里蛙叫的那种水声。
唐玉清说:“家里来信,说今年秋天孩子要上学了,咱们得给她起个正式名字。”
沈振生从春天起,留了胡子,露在背心外面的肩膀长着瘤子一样结实的肌肉。他说:“不是说过,叫沈早?”
唐玉清说:“学校问孩子,你爸姓张,你怎么叫沈早?还是随她姨父姓张,叫张早吧。”
沈振生说:“一撇一捺组成个人字,坐不更名,站不改姓,我的女儿就叫沈早。”
唐玉清突然哭了,她把眼泪抹向鬓角,使那儿闪烁着光。她说:“孩子自己也要问,我为什么姓沈!”沈振生坐在柳枝下面,看家里的来信,信中间夹了一张方格纸,有她的女儿写满的字:我爱祖国我爱北京天安门。每个字工工整整写一行。沈振生说:“字都会写了。”他奇怪自己也流了眼泪,落在胡子上。他同意女儿用张早去报名,因为孩子一直以为姨和姨父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沈振生告诉唐玉清,以后天塌下来也不能见面。他说:“事儿要是露了,谁也没机会回去,我们的孩子永远都不知道我们是谁。”
唐玉清越过火车轨道,原路回去。沈振生刚说:“梳好你的头发。”她就被路基遮挡了。沈振生发现有很多的话没讲。他甚至没有仔细地从正面望望她的脸,这种见面太慌张太急促。沈振生想:我和她怎么永远像特务接头一样?他在柳丛里呆站了很久,心里空荡荡的,柳枝柳叶,风吹柳树干的响声,什么都没有惊动沈振生。
乘降所后屯的知青正到处找沈振生。猪已经被褪尽了毛,剖成两半,平卧在一块案板上。一个知青抓着一把荆草,驱赶蝇虫。沈振生从腹部向上卷起背心擦脸上的汗,他说:“天热了,不快割肉,找我干什么?”知青们说:“老石墩看了猪,说是豆猪(囊虫病)!”沈振生感到皮肤上的汗顿时给身体吸回去。他说:“从抓猪羔养到这么大,我不信我们养的是头病猪。”老石墩从集体户房后的厕所里出来,张着嘴,他说:“豆猪,没跑儿,我看不走眼。”
知青们问沈振生:“户长,这猪能不能吃?”
沈振生说不能。
知青们垂着凝着血的手,蝇虫都来叮它们。知青们说:“眼看自己伺候大的肥猪,最后吃不上肉,这不是活活气死人吗!”
队长听说知青的猪杀出了病,拿了那杆有钩的秤来和沈振生商量,把猪肉尽快处理给队里的农民。沈振生说:“豆猪肉谁也不能吃。”队长说:“屯下人不信啥虫,吃条虫子只当多吃一块肉。”沈振生还是不同意,队长说他自己吃了不下十次有囊虫病的猪肉,一点儿事情也没有。原来准备卖一块四毛钱一斤的肉,无论肥瘦一律五毛钱一斤卖掉。队长和沈振生说定以后,乐颠颠地去通知农民。
隔着火车轨道的乘降所前屯农民头上顶着黑泥瓦盆,穿过谷地和路基,都跑过来称便宜猪肉。队长腰上扎一条女知青的花围裙,农民的孩子在肉案下面钻,尖声地叫:“过年啦!”
最后,案板上只剩下一条肉,有个女人想要,但是她没有钱也没有鸡蛋,她摘两片向日葵叶子把肉裹住,说别人不能动了,这肉是她的。然后,她跑回家,拿来一块长方形的镜子。知青说:“镜子换肉?美得你!”女人说她家里鸡都没开张(下蛋),三个孩子哭着要吃肉。她拿衣襟用力擦亮镜子,靠右侧的镜面上有一行红漆写的字:奖给乘降所后屯集体户。知青说:“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女人拍着肮脏的案板说:“老具体户散的时候送给我当家的,我天天吐唾沫擦它,擦了三年,咋又成了具体户的东西!”沈振生劝知青们,他说:“女知青喂了一年多猪,换一面镜子给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