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牯牛村位于大兴安岭脚下,人口数百,四面环山。地方总共就巴掌大,村口小媳妇吵架,村尾都能听见。
白山黑水民风彪悍,男人之间解决问题最常见的方式就是拳头和刀子。这一年北方大旱,牯牛村跟临近村庄因为抢水发生冲突,人越聚越多,大规模械斗一触即发。对方虽然实力占优,青壮年劳力超过两百,但牯牛村这边却几乎是全村齐上,锄头钉耙火铳长矛,领头的宁家更是连土炮都推了出来。
宁家兄弟五人都干的屠夫营生,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一刀准,不折不扣的杀胚。宁老大壮得像头人熊,长相比人熊还要狞恶三分,常年穿件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涤卡衣,坐到哪里都会留下一圈油印。
站在牯牛村人群的最前排,宁老大斜叼一支平头漠河烟,敞开的衣襟间露着黑森森的护心毛,腰间两把放血条寒光森然。那门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土炮足有上百年历史,却被擦得锃光瓦亮。对方阵营眼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将火把凑到引线跟前,仿佛正在弄的不过是杀猪宰羊的老套路,终于阵脚大乱,溃逃过程中家伙丢了满地。
宁老大挺胸凸肚,带着人马班师回朝,还没到村口远远就听见一群娃娃在大哭大叫。等到好不容易问清楚事情,他当即变了脸色,抽出放血条,跟几个胞弟狂奔向山脚处。
宁老大中年得女,取名叫小蛮,今年五岁。到这把年纪,他早已断了要生儿子的念头,把所有心思花在了宝贝丫头身上,溺爱之极。
牯牛村有个著名的段子,说宁老大不能走夜路,不然鬼碰上他都得吓哭。奇怪的是小蛮却没有遗传他半点相貌方面的基因,生的白白净净,娇俏可人。这回跟邻村打大架,牯牛村连妇女都操了锅铲跟去,留在家里的只有老人和娃娃。没了家长约束,小蛮跟十多个孩子兴高采烈,结伴去山边摘刺玫果吃,却没想到遭遇了一头瘸腿老狼。
那畜生估计是被猎人射伤,前腿带血流脓,半死不活地伏在长草中,动也不动。群孩刚开始只当它是死的,胆子较大的便丢石子去砸,等到老狼呜嗥一声站起身来,当场吓得屁滚尿流,一哄而散。小蛮年纪最小,跑了两步便跌倒,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回村的孩子个个连话都说不利索,只告诉宁老大,除了小蛮以外,赵家男娃狗剩也没能跑掉。
野兽不比家畜,一头狼能轻易咬杀同等体型的土狗,即便在狗群的围攻之下,往往也能全身而退。宁老大年轻时上山打猎,曾杀过不到六十斤重的母狼,整个过程从枪响之后,便是纯粹的肉搏。母狼被铁砂打得满头是血,却没有片刻停止过疯狂撕咬,直到宁老大倒抡火铳将枪管硬生生砸弯,这才让它断气。
宁老大不敢去想女儿是死是活,到了山脚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好端端坐在那里,竟是毫发无伤。
“爹,狗剩哥让狼吃了……”宁小蛮满脸泪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宁老大抢上去抱起女儿,顺着手指的位置,在茂密的荆棘丛后找到了赵狗剩。他双眼紧闭,正被瘸狼压在身下,人与兽都动也不动,触目惊心的一片猩红。那狼仍保持着狰狞无比的模样,粗尾如扫帚般拖在身后,泛青的獠牙死死咬在男娃肩头,眼中凶光早已凝固。
宁氏兄弟一个个牛高马大,但即便以他们的力气,也费了不少工夫才将赵狗剩与瘸狼分开。被黑血浸透的地面布满了抓痕,狼尸一被拎起,肚肠就“哗”的涌出,热腾腾落在腔外。众人这才看见那遍体鳞伤不知死活的男娃,手里紧紧攥着一柄三角刮刀。
在把赵狗剩送去县医院的途中,宁老大从女儿口中大致弄清了事情。
赵狗剩不是跑不掉,宁小蛮摔倒后,他便停了步,护在了小女孩身前。那瘸狼虽是奄奄一息,但仍轻易将他扑倒,慢慢拖向荆棘深处。宁小蛮并没有看见赵狗剩亮出刀子,对于现在这种结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知他从头到尾都闷声不响,跟其他孩子的表现完全不同。
宁老大思忖了很久,只有两点始终想不明白。
——大山里的孩子没有一个不知道野兽的厉害,赵狗剩为什么要拼死救小蛮?
——他才屁大点的年纪,随身带把刮刀是要做什么?
宁老大交了相关费用后,让人把赵狗剩的大娘胡金花找来了医院。她同样参与了跟邻村的武力对峙,回家路上去了趟地里,得知侄儿出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
赵狗剩本名赵白城,比宁小蛮大一岁,自幼丧母,父亲赵老实去年死在煤矿井下。此后赵白城便住在了伯父母——赵富贵、胡金花夫妇家里。胡金花在牯牛村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单就那副大嗓门而言,全村妇女没有一个能相提并论的。有一回乡煤矿下来放露天电影,开场时她想起自家晒的苞谷还没收,便转头叫坐在后排的丈夫。结果刚开口就吓得放映员关了机器,以为有人动刀子打架,那足以撕破耳膜的女高音不是在杀人,就是在被杀。
胡金花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跟邻里起纠纷,仗着嗓门压制,骂起人来污言秽语滔滔不绝,半个小时都不带重样。自从赵白城进了家门,她就没给过好脸色,整天指桑骂槐,说是平白无故多了个吃闲饭的。赵富贵畏妻如虎,自然不会护着侄儿。久而久之两个儿子赵兵赵勇也学足了胡金花的势利,常差使赵白城干活,以恶意捉弄为乐。偏偏赵白城生性极倔,一旦惹急了便再也没有什么堂哥不堂哥的概念,跟赵兵赵勇打过无数次架,以一对二自然是毫无胜算,但却从不肯服软,常在大人面前揪成一团。久而久之,更是惹得胡金花嫌恶。
“咋弄成这样?我可没钱给他看啊!”胡金花赶到后瞅了瞅病床上双眼紧闭的赵白城,毫无顾忌地大声嚷嚷,对着护士的白眼只当未见。转头瞥到床头柜上的水果,大剌剌掰了根香蕉,两三口吃完把皮随手一撂,坐在那里抖起了腿。
宁老大听她开口便透出一股子凉薄,暗自皱了皱眉,“狗剩为小蛮才受的伤,医疗费指定得我包了。大嫂子,找你来不是为钱的事,医生说狗剩没伤着要害,但现在情况还是不咋太好,你看晚上是不是得安排人轮班陪着……”
“没伤着要害还能有啥?不用陪!小犊子成天调皮捣蛋,这次就当给他长长记性!”胡金花听到不用自己掏钱,彻底放下心来,在医院呆了不到半小时便离去。小护士得知这猪肉案板般敦实的妇人,正是受伤孩子的大娘,不由连声咒骂“丧良心”。
赵白城所受的咬伤大多在上身,左小臂皮开肉绽深可见骨,失血量接近死亡线。宁老大深知若非瘸狼本就奄奄一息,赵白城绝无逃生的可能。他从未想到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佩服人,而且对方还是个娃娃。
这娃娃的命够大,要说苦,也是真苦。想到胡金花绝情的嘴脸,宁老大眉头深锁,凝视着输完血后一直在昏睡的赵白城久久出神。
在同龄孩童中,赵白城算得上是瘦小的了,此刻一张小脸惨白如纸,紧咬牙关的模样却仍透出几分凶狠。他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被纱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掌心指肚都缝了针——刮刀没有护手,在那种情况下他显然是双手持刀拼尽了全力,被刀刃割伤也毫不自知。
宁老大至今还记得,当初赵白城的母亲远嫁来此,在村里引起了多大的轰动。那是个英气逼人的白城姑娘,生在草原长在草原,却不知怎么看中了去亚克沁煤矿挖煤的赵老实,不顾家人反对,跟赵老实来这山窝窝里过起了苦日子。赵白城的名字便是她取的,五官也继承了母亲刀刻般的线条,鼻挺唇薄,跟山里孩子大为不同。
都说是虎父无犬子,如今宁老大却觉得赵白城那股不顾一切的野性,更像他的母亲。
在医院躺了七天,赵白城终于从断断续续的昏睡中彻底醒来。
映入眼帘的是个素色世界,被子、床单、墙壁,干净到一尘不染。消毒水的味道并不陌生,赵白城下意识地联想到注射器针头和冷冰冰的护士,刚想坐直身体,各处伤口传来的剧痛已汹涌袭来,让他不由自主发出一声大叫。
“狗剩哥!”病床另一边趴着的宁小蛮当即惊醒,跳下凳子,跑来床头这边。她头上别着个粉红色的小蝴蝶发夹,脸蛋也是红扑扑的,眼角眉梢还带着惺忪睡意,此刻显得大为紧张,“你怎么了?是不是很痛啊,我去叫妈妈来!”
对着那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赵白城这才恍惚记起发生过什么。体内涌起的虚弱感让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能勉强扯动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