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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有风雪的声音,火光摇晃得厉害。
倒映在一瞬不瞬的森冷瞳眸中,那始终坐在暗处一动不动的身躯单薄得宛如剪影,脆弱得仿佛一眨眼就会灰飞烟灭。
她曾不管不顾拉着浑身浴血的他拼命躲避卫兵的追逐。
长氅曳阶而下,光影明灭,羽奴思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向下睨视,那眼神似笑非笑,隐隐有种扭曲的混乱。
他曾为寻找家破人散沦落花坊的她甘做走狗俯首乞怜。
风雪声更烈,火焰腾耀一瞬,痛楚又再发作了——
握住臂膀,羽奴思身躯微僵,目光却仍一瞬不瞬地凝注着她。
自从得到了赤尸剑,痛楚便成了他的痼疾,日夜,令他不能成眠,他早已将痛楚当做了唯一的依绊,借以将她从记忆中撕裂,不曾想如今,她也会承受着痛楚,与他一般——
在他那看不清情愫的瞳眸中,师琴那无力垂放在膝上的双手,终是隐隐颤抖起来。
她仿佛想要借由将双手紧握在一起以遏制那种颤抖,却又不想让他发现,而只能僵持在那里苦苦忍受,然而不管如何忍耐如何躲藏,她也丝毫无法躲过他的眼睛。
不管是许下承诺的当时,还是咫尺天涯的如今,彼此都始终在痛苦中煎熬着,谁也不曾比谁幸运过,羽奴思俯身,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贴上她那明月般光洁饱满的前额,她竭力装作若无其事,却令他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她那紧绷而痛苦的发抖。
是伤口的痛楚令她颤抖吗?还是……
他埋下身,目光终于与她对视,清楚看到那眼瞳中一瞬的惊惧,他突然握住她匀称的小腿,感觉到她一瞬间的震颤,眉宇间死海般的沉寂被痛楚的波澜搅乱。
那曾在花丛中起舞的纤巧双足如今包裹在雪白的绷带里,在他掌心的抓缚下渗出血来,记忆中足踝上的铃铛泠泠声响不断飘远,那鲜血温热了他的掌心,却无法融化他森冷的眼神——
地牢之中,烛光熄灭的那一刻,未能明白是被什么逼迫着出手,将她救了出来。
只是那时幻冥虫已然爬满她的双腿,噬咬得鲜血淋漓。
那伤口再也无法痊愈。
因此她再也无法行走。
因为伤口无法愈合,痛楚总是发作,那钻心蚀骨的痛楚,她从来不说,他也只是看着,看着她受折磨,如同她看着他那般,彼此都只是沉默。
鲜血滴落在雪狼毛毡上,羽奴思缓缓抬起染红的手,抵上唇间,薄唇倏然勾起冰冷的笑痕,师琴心中酸楚几乎要腐蚀五脏,只是不堪忍受地闭上眼。
只是闭上眼,却突然想起那画面——
富丽堂皇的宫殿里,贵族的盛宴,俊美的少年如祭品般披着纱罗被献上,身不由己,眼神却冷得令人心悸。
花坊中只能遥遥相望心却在一起,如今王殿里相距无差却远若天涯,在他身旁,她已无法再感受到任何的温度,纵然是他一刀刀划破她面孔的那一刻,都比此刻还要怜惜着她——
膝下的痛楚越演越烈,额际冷汗涔涔滴下,咬破了唇瓣后,那面纱渐渐渗出血来,他眼神微动,却如嗜血一般探首过来隔着面纱吻她,唇瓣感觉不到温度,冰冷而僵硬,他蓦然将她拦腰抱起,穿过飘垂的帐幔,步向寝殿,她臂弯上的绫纱透光垂荡,毫无生气。
烛光暖融,玉色酒盏端到唇边,他缓缓饮下,倾身过来,揭落面纱吻住她,哺了一半予她,鼻息口舌间霎时溢满七夜明媚的魅惑气息,师琴隐隐皱眉,有一瞬抵触,罗帐间形骸放荡,暗处窥视的邪恶眼睛,犹在脑海,转瞬湮灭,又何妨……羞耻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是行尸走肉,她也只剩一具空壳……
身体的痛楚因药物的作用渐渐麻痹了,**的陡升令她无地自容,羽奴思强壮的身躯笼住她,温暖与光芒的寂灭一样突如其来,她的手指一瞬间因紧张而痉挛。
她知道的。
是她一意踏着他的足迹而来,任凭地狱的大门在背后沉沉合闭,再也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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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天飞雪,并非稀事,只那落雪倏来骤逝,毫无预兆的,倒显得诡异非常。
西极莽野,只见那俯地苍穹,尽日里波诡云谲的似在酝酿风暴一般,抑郁人心。
薄雪未满,朔风又卷起漫地黄沙,战马咴咴喷鼻,沙场上操兵,行营里肃寂。
西进之路,横生枝节。
窦青飞步而至,营帐打开,红毡直上,只见前来支援的天权等人坐于幕下,那阿巴拜克日拎着一份图纸在看,两道浓眉紧皱着,氛围有些凝重,倒似陷入了僵局一般。他再往前一望,那狼皮铺就的将帅之座,顾少棠正大马金刀沉腰坐着,闭目沉思,那一身红氅金甲锋芒尽显,乍一看倒似金莲赤焰裹着一颗莹润粉珠。
“怎么,还没商量出结果来?”他环视一圈问道。
座下只天璇抬头看他一眼,再没人搭理。
窦青又望向阿巴拜克日,口气颇为不耐:“究竟何时动身?行军打仗,怎经得起这般拖延。”
阿巴拜克日斜睨他一眼:“是我在拖延,还是你们的顾大将军?”
窦青又看顾少棠一眼,只见她仍旧支颏于拱起的手背,只眉间微皱了一下。
窦青炯目一转,立时针锋对上:“阿巴拜克日,分明是你多做阻挠,往西之道有铁山天险为屏障,将军一早下令开往西北时,你未有异议,如今到了这节骨眼上才来生事非要往西南,可知军资日耗,经不起来回折腾,届时辎重短缺,你难道又要放任军伍劫掠平民不成!”
劫掠之事,虽曾闹出风波惹恼过顾少棠,阿巴拜克日依然不当一回事。
“我可没让你们同往,兵分两路,你们开往西北,我带兵往西南,之后再于亦力把里合兵共击羽奴思,这有何不可?”
“可——”
“还是说,”阿巴拜克日振振打断道:“难道你们这神勇无敌的顾大将军,少了我几千人马,就如断了手脚不成。”
他话间挑衅地睨向顾少棠,恰逢顾少棠睁开眼,目光盯住他。
那眼神静得幽深,看不出波动。
真不爽。
阿巴拜克日心生不悦——怎就是看不出她的弱点所在?
他又冷笑,据理力争:“分明往西南越过天险再往亦力把里路程更近,她偏要往西北沿着沙漠之端走兜上一大圈,你还有脸说甚军资日耗,不都是叫她这英明决策给耗去的!”
窦青一听这话不对,急道:“西南一路虽近,但属羽奴思羽翼之下,不说那守地军士众多,城池关隘凭着地势修就又岂是急行军所能对抗的,绕行西北,虽路途艰难但兵阻甚少,将军如此决策,只是不愿打多余的仗。”
“多余的仗?”
阿巴拜克日细细一想,陡然失笑:“还真没错,我倒被您们绕进去了,这笔账可不怎么划算。”
“怎么?”突然这一句,窦青倒摸不着头脑了。
阿巴拜克日拳头紧攥,手中图纸攥得发皱,森冷盯住直起身来的顾少棠:“你们的目的,原就是要杀羽奴思。”
“本来就是如此。”窦青不觉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