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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徐问心终于吃饱了,腆着肚子瘫在竹椅上,一嘴的油光,完全没有往日做心理医生时文质彬彬的优雅,反倒像个让人腻烦的庸俗之人。姒启祾忽然有点于心不忍,从包里拿出剩下的药茶,下了楼,倒了一杯递给徐问心。
徐问心仰脖灌了,随即猛咳起来,哈着嘴道:“这是药吗?这么苦!”
姒启祾笑道:“总之是好东西。”
“你从哪儿弄来的?”徐问心又问。
姒启祾没有回答,只是说:“我看你精神不大好,要不睡一觉去吧。晚上,晚上我们再说。”
徐问心果然不再问,二人各自回房。姒启祾默坐南窗,看着太阳在晴空里一毫一毫地向着西山头外落去,在鲛绡一样的晴空里划出一道火光,不知何时忽然就灭了。村寨鼓楼里先亮起了灯,照着许多人影来回穿梭。周围也陆陆续续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勾勒出村子的大致格局——一片小小的聚居地,像开在幽夜里的一朵火玫瑰。
门上突然响了两声,姒启祾吓了一跳,望着门呆了半天,直到听见第二次敲门声,这才反应过来,说声请进。
推门的却是徐问心:“几点了?不饿吗?吃饭去!”他的表情比中午舒展了很多,姒启祾意识到该来就要来了,也一下子轻松了,笑着说好,一起出了门。
一路来至鼓楼,里面乌泱泱候着三四十个人,似乎都是留守村里的老人和几个妇女孩子。长桌宴已经摆好,见姒启祾和徐问心来了,大家都鼓掌欢迎。
姒启祾冲徐问心道:“你安排的?过了。”
徐问心道:“我哪有这个本事。人家只欢迎他们认为最重要的客人。”
“最重要的客人?你?还是我?”姒启祾故意问。
话音刚落,众人掌声更热烈了些,一个老族长模样的人迎了出来。姒启祾回身看,只见楼外长道上,樗和椿穿着盛装款款而来。亚当在椿身后半步,而樗的身后则跟着一个白发棕眼的外国男的,再后面是七八个罔两,有几个还是外国人。
族长将一行人迎进鼓楼,樗和椿若无旁人地从姒启祾和徐问心两双直愣愣的眼神中走过,脸上挂着客气的笑。亚当倒是大大方方地同姒启祾打着招呼,又握手,随后和徐问心来了个老友重逢的拥抱。一时间,姒启祾就都明白了,但他此时更在意那个白发棕眼的男人。
亚当果然将那人引上前来,郑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投资人,查奥斯·莱特先生。”又向莱特道,“这两位就是姒启祾和徐问心。”
莱特哈哈大笑:“亚当,你忘了吗?我是知道他们的。”
莱特的汉语发音有点蹩脚,但并不影响他的表达。他非常热情地伸出了手,徐问心赶忙迎上去握,姒启祾也只得礼貌性地同他握了握手,心里却对这人有着莫名的反感。忽一眼和徐问心对上了,见他笑嘻嘻的两只眼睛陡然换作尴尬惭愧。
主客分左右依序落了座,族长土语夹着汉话,说了许多欢迎感谢的词句,随后便开宴了。敬酒的歌唱了一轮又一轮,人人都吃得尽兴,唯有姒启祾食不甘味。他时时扭头看向坐在首席的樗,却被一个个侧脸挡住,一左一右是亚当和徐问心,偏偏这个时候又不想跟他们说话。
宴席已罢,撤了长桌,燃起篝火,还有无穷无尽的歌与舞。村民们极为热情,像是在过一个重大的节日,纵然只是些老幼妇孺,也想尽力欢闹一场,一个个奋力地唱着、跳着,在木鼓声、芦笙响中甩着四肢,激起女人们身上银饰的脆铃铃。
虽然村民们仍将客人们奉为上宾,但已不那么讲究座次了。椿和亚当早在人群里同舞,樗的身边围着几个老奶奶和小孩,莱特则独坐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欢歌笑舞的人群。徐问心有点醉眼迷离,他醺醺地摇着脑袋,几次歪向姒启祾,又倒向另一边去。当他真的要张口同姒启祾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樗的姒启祾却起身离开了,原来是樗的身边终于有了个空座。
姒启祾快快地挪了过去,不吭不哼地坐了下来,假意清了清嗓子,却不说话。樗并不看他,却轻声问道:“喝醉了吗?”
姒启祾摇摇头:“没有。蛮奇怪的,今天的米酒竟然不醉人。”
“你把药茶都喝光了吧?”樗笑道。
姒启祾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不由看了徐问心:“老徐也喝了一杯。”又看看椿他们,因问,“你们这是都是提前喝了解药来的吗?看起来,都比村民们清醒。”
樗没有应声,姒启祾一时找不出话,只能细看樗的衣裳:与早间那一身五彩云彩又不太一样了,而是青黑底色的衣裙上绣着斑斓,花团锦簇,彩蝶纷飞。姒启祾再看人群,因问:“他们是哪个民族?苗族还是侗族?”
“都有。”樗答着,“这里比较偏,人口也少,他们就聚在一起生活了。”
“那你穿的是哪个族的?”
“早上是苗族的,现在是侗族的。不过,他们这里也有自己的文化融合,有点不太一样。”
“感觉你穿什么衣服就像是什么地方的人。在墨脱的时候,以为你是门巴族、珞巴族,现在又觉得你就是这里的人。”虽然是没话找话,但姒启祾说得很真诚,“这是不是你能一直隐藏身份的秘诀?不管走到哪里,就好像属于那里一样。”
樗却叹着:“可是在墨脱,我就是个普通的百姓。到这里,太热闹了。”
姒启祾大概感受到了樗的意思,但又不能彻底明白。这时跑过来一个小姑娘,用芭蕉叶托了烤好的米粑给樗,甜甜地喊了一声,又顽皮地跑开了。
姒启祾没听清,以为她喊的是阿妈,忙问樗小姑娘为什么这么叫她。樗一笑,说那是侗语,是尊贵的长辈的意思。姒启祾哦了一声,又问底下村民正在唱的歌是什么,樗说是苗族的歌谣,都是他们的古老传说。
姒启祾看着樗侧脸上跃动的火光,明暗不定,想了又想,只能问:“这里离上次那个山洞远吗?记得上次去的那个村寨可比这个大多了。”
“直线距离其实很近,就在山那头。但要过来,翻山越岭的,还挺折腾。”
“所以,这整片山都算是椿和亚当的地盘吗?”姒启祾好奇道,“这里的人好像跟他们很熟。那他们公开的身份是什么?科学家还是慈善家。”
“怎么这么问?”。
“不都是这样吗,外面的人进山里来做秘密的事,总要为当地百姓们做点什么,捐钱捐助是最简单有效的。”
樗笑了:“你这话倒是没错。”
“可是我不明白。”姒启祾扭头看樗,“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尤其是,”他又看向徐问心,这家伙已经开始跳舞了,软塌塌的身子东倒西歪着,“尤其是老徐,他怎么认识亚当的?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们的事他到底知道多少?又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整个事情太乱了,总觉得有好多漏洞。就像是一张拼图,好多地方都空着,我完全不知道这张图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