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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在长长的鸣笛和惯性后终于停了下来,人群一哄而散。沐芷拖着行李箱,习惯性地把书包背在了胸前,这才随着人流往出站口走,就仿佛从黑暗的海底逐渐上升到了光明的世界一样,嘈杂声都开始变得遥远起来。她眨了眨眼睛,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
在她的正前方,有人统一站成了一排,身上还穿着花店的制服,人人手里都捧着一捧玫瑰,赵可以举着巨大的牌子站在这些人当中,那牌子上面的字特别大:沐芷,我来了。
人山人海,赵可以已经看到了她。
他拼命地晃着那个大牌子,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滑稽,声音尽管淹没在了周边的人声中,但沐芷还是听见了。
他说:“沐芷,我没骗你,我来了。”
“真浮夸!”沐芷小声地对自己说,但脚下的步伐却加快了不少。她快步走到赵可以身边,低声对他说:“赶紧走,在这儿真丢脸。”
就像身后有恶狗在追自己似的,沐芷和赵可以说完这句话以后,大步领先走到了他的前面。赵可以一挥手,对着自己雇佣的人喊道:“跟上!”
他紧跟在沐芷身后,咧着嘴一直笑一直笑,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问,“你答应我了,对不对,你是喜欢我的吧,对不对?”
沐芷低着头,只感觉热风呼呼地划过了自己的脸庞,浑身燥热,只有眼睛下方有丝丝的凉意,她装作不经意地去理自己的头发,伸手悄悄地擦掉自己的眼泪。
一开始,沐芷准备买机票回去的,但头一天她的老板催她在实验室加班到半夜两点,回到家她只好把机票退了,然后买了高铁票。第二天醒来,她的脸果然有点水肿,她塞了一包面膜到早就准备好的行李中,出门坐地铁,在自己计划好的时间里到了北京南站。她想了想,又在进站前买了一瓶红星二锅头。
沐芷认真地把自己这次的行李都挨个确认了一遍后,确定自己什么都带齐了以后,这才觉得放心了一些。她给自己定了三个闹钟,戴上眼罩和耳机,开始补最近缺失的睡眠。
大概是因为闭上眼以后,沐芷感到自己的感觉变得更加敏锐了,火车开动的节奏,身边人的呼吸,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在沉入睡眠之前,她忍不住又回想起自己高中的时光。
人是不是开始回忆从前,就是变老的最初呢?
也只有在记忆里,不会老,不会死,一切都不会改变。
只要你想要,什么都停在它最好的时刻。
即便是在做梦,沐芷也在潜意识深处提醒自己,你又在做梦了啊。但过去曾经那么鲜活,哪怕是梦境,她也实在舍不得让自己醒过来,索性继续沉沦。
梦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又回到高一入学的那一年。
同安一共有好几所中学,但最好的高中是同安一中的高中部。每年的中考,对于同安所有的初三生而言,都是一场厮杀。
赵可以自然没能考进同安一中,但他的父母对他一贯以来的烂成绩早就见怪不怪,为了不让儿子学坏,他老爸给同安一中的图书馆捐了二十万,表明了自己想为学子们创造更好的学习环境的决心后,赵可以顺利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被特招进入同安一中高中部,并且被每一位老师牢牢记在了心中。
这天是八月三十号。
这一届的高一生报到时间实际上是九月三号到五号,但有一批学生三十号要提前到一中报到。作为唯一的重点班备选的学生,在通过了中考的初级考核后,成为全市前一百名的优等生后,他们还要面临一中高中部的第二轮考试考核,在一百个人里面,只有五十个能成为最后被选中的精英,也就是一中高中部重点培养的种子选手。
沐芷是同安中学里唯一一个有资格进入第二轮考核的人,也是那被贴出来的大红榜上排名第一的那个人。
在做了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后,她还是回到了这里。
这个当初将自己赶出去的学校,她带着唯一能证明自己价值的成绩,开始了回归的第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在梦里,她又是紧张,又是害怕,偏偏去考试的路上还发生了交通事故。她出了一身汗,各种奔跑才到了一中的校门口,但心里总觉得自己有什么事还没有做,她下意识地摸了摸书包,却发现自己忘记带2B铅笔和准考证了。
初中努力了两年的心血,难道就因为这个准考证而彻底被否定吗?
沐芷看了看手表,离考试时间只有五分钟了。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赵可以就出现了,他一边拍着沐芷的背安慰着她,一边说:“不着急,不着急,我骑摩托车快,我现在就帮你回家拿,不要哭了。”
她伸手去拉赵可以,却没拉住他。他冲她展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骑上摩托车走远了,然后她看到十字路口的右方一辆卡车左拐,刚好撞上了赵可以。
沐芷吓了一跳,顿时从梦中惊醒。
她用力地一把揭开眼罩,眼前顿时满是光明。
身边的人正在和高铁工作人员买咖啡,正前方一个小孩正在车厢里跑来跑去,她心神未定,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演《爸爸去哪儿》。大概因为这档节目很红的缘故,高铁上一直反复重播。
沐芷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噩梦,噩梦,她醒过来了。
但心里那一丝后悔和难过,撕心裂肺的情绪,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事实上,那次考试前,她并没有出现任何的情况。沐芷从小就是一个仔细的人,出门前哪怕是水、电闸门她都恨不得检查三遍,关好门以后,她又要来回试最少三遍以确定自己已经把门锁上。在她的人生中,从来不会发生忘记带考试要用的相关东西的不靠谱事情。
她在计划好的时间里准时到了考场,考场里不少人还是她曾经初中时的同学,有些人惊讶地看着她,也有人装作没看见她,只有杨碧威看了她很久,突然走到她身边,开口说:“没想到这一次考试我会输给你。”
沐芷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其实记得他的,从小学到初中,他们一直是同班同学,一度两人还坐过同桌。但每一次考试,杨碧威总是被她压过一头,以至于这个瘦小的少年从小看她的目光就好像一头小狮子在恶狠狠地打量自己的对手,而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这种赤裸裸的眼神越来越明显了。
杨碧威自顾自地说:“但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以后我绝对不会输给你的,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怎么配考第一!”
沐芷握紧了拳头,看着杨碧威扬长而去,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早上考语文,考完这一场,要等到下午再考数学和英语,晚上加考一场物理,这是同安一中审核学生是否有资格入学精英班的四场必考的学科。杨碧威果然和初中时一样热爱显摆,提前交了卷,但看着他走了,沐芷反而觉得舒服了很多。
她认真地检查了三遍试卷后,确认没什么问题了,看看离收卷时间不到十分钟了,不想赶着和人群一起走,也提前交了试卷。
“这两个人真是天生的竞争对手啊……”有人在她的身后小声地说。
一中此时还是空荡荡的,一草一木,她都无比熟悉,和两年前没有任何改变。她在脑海里想了几遍回家以后的看书计划和下午的安排,熟门熟路地往公交车站牌走,因为想得太入神,直到她走到站牌附近,才发现杨碧威在那里等着她。
沐芷装作没看见他走到一边,但杨碧威坚定地走到她旁边,声音透着冷漠:“听说你在同安中学过得不错啊?”
“我的事,和你有关系吗?”沐芷忍不住回嘴。
“当然有关系!我表弟因为你,现在身体都不好,不怪你怪谁?”杨碧威眼睛都恨不得冒火了,他按捺不住地推了一把沐芷的肩膀,“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怎么会不记得呢?沐芷还记得那个男生出事的第二天,杨碧威就追到了自己桌边,当着全班人的面直接重重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骂自己:“你真坏,你这种人,怎么不去死。”
自己猝不及防地直接摔倒在地上,连带着桌子都砸到了身上,腿立刻就破了,流了不少血。
沐芷把头转到一边,一点都不想和杨碧威说话,她始终认为自己和杨碧威的思想是两条平行线,这辈子都不会交集到一起,当然更加谈不上互相理解。
杨碧威又用力地推了推她:“你还真的忘了?你这女人心怎么那么狠?”
沐芷没想到他使那么大的力气,她一个踉跄,差点又摔倒了,幸好她随手抓住了身边一个路人的胳膊,这才站稳了。
“谢谢。”她对身边的人说。
身边的人却上前冲杨碧威打了一拳:“你是不是男人啊?对一个女孩子动手动脚的,到底是想干吗?”
沐芷眼一花,就看到那人冲到前面对杨碧威动了手,她定睛一看,才发现那人是赵可以。
“你谁啊,我和我同学在说话,你这小流氓怎么还打人呢?”杨碧威没留意,挨了好几下,他的眼镜立刻就掉在了地上,被赵可以踩得粉碎。
“我是谁?”赵可以得意扬扬,“我维护世界和平,捍卫公义,代表月亮消灭你。”
沐芷听得目瞪口呆,她怕场面再这样下去,就要失控了,赵可以什么话都能说,都敢说。她赶紧说:“赵可以,你住手,他的确是我同学。”
“是吗?”赵可以半信半疑,放开了抓住杨碧威衣领的手,还装模作样地帮他整理了一番,非常没诚意地道歉,“原来是初中同学啊,误会,误会。”
“哼。”杨碧威也只敢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然后在一边冷冰冰地说,“沐芷,你挺有能耐的啊。”
沐芷有点不耐烦,不想和他纠缠不清,开口说:“关你什么事?还想挨揍?”
“你、你、你不要脸!”杨碧威气鼓鼓地走了,脸上的表情有点复杂。
“看着路,高度近视的人!”沐芷给他补了一刀。
“不用你猫哭耗子假慈悲。”杨碧威上了公交车。
紧跟着,到沐芷家方向的另外一班公交车停到了站台上。沐芷准备上车,赵可以拉了拉她:“我开摩托车出来的,送你吧。”
“不用。”
“让我送你吧?我一早就来了,我以为你准时出来,刚去买了根雪糕,结果谁知道你出来得这么早啊,差点就没碰上,我雪糕都没吃。”赵可以说话的时候,表情很委屈。
“所以你要我赔你一根?”沐芷反问他。
“哪敢啊,你只要让我送你回家就行。”赵可以笑眯了眼。
“真的不用了。”
“刚才过来的时候,听说前面飞主路出了交通事故,整条路都堵住了,这公交车好像要从那儿走,你不怕就这么被堵在路上?还是让我送你吧!摩托车快,我们走小巷,你还能比正常时间提前到家,你算算,是不是一点都不吃亏?”赵可以说得振振有词。
沐芷突然觉得他说得非常有道理。
她说:“真的出交通事故了?”
“我骗你干吗?报警电话都是我打的!我这么有正义感的人,是那种撒谎的人吗?”
“那,走吧。”沐芷说。
赵可以愣了三秒钟才回过神,满脸都是笑:“走走走,往那边走,我车停在小卖部门口。”
沐芷照着他指的路走了过去,赵可以过去推摩托车,她去小卖部买了两根可爱多,然后递了一根给赵可以。
“诶?”
“赔你的。”
“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赵可以有点无奈,但他的目光还是忍不住落在了可爱多上面,草莓味的,他的最爱啊,沐芷怎么知道的?
他的眼神不禁变得温柔了许多。
“不吃?不吃我扔了啊。”
“吃吃吃,必须吃。”赵可以立刻接了过来,撕了包装,两三口就吃完了。他启动了摩托车,回头对沐芷说,“来吧灰姑娘,我骑着南瓜马车带你去远方。”
沐芷:“……”
她小口吃着冰激凌,看赵可以一路开得飞快。沿路上,她成功地在赵可以喋喋不休声中了解到了他一路学摩托车的心路历程。
“下午我还来接你好吗?”赵可以红着脸问她。
沐芷点了点头,想了想,补充了一句让赵可以扫兴的话:“回头我还是请你吃东西吧,不想欠你的人情。”
这是完全的划清界限啊。
赵可以看了她半天,才憋出一句:“同学之间,算得这么清楚做什么。”
“不想被别人误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的。”虽然觉得这句话说出来有点不近人情,但沐芷还是说出了口。
“不会的。”赵可以知道她说的人是谁,但他始终觉得,王蒙蒙只是为了维护自己,信了别人的谣言,她也只是在维护自己这个朋友而已。他反复地说,“以后都不会了,我不会让别人说你的,那些都是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真是天真啊,沐芷想,嘴巴长别人身上呢,这个世界上,唯有嫉妒心是人类无法控制别人的一件事啊。嫉妒心在一些人身上,可以转化为上进心,超越自己嫉妒的那个人;但在另外一些人身上,就是拼命要打掉你身上的光环,推你进泥沼,看你万劫不复,这才开心啊。
说到底,赵可以还是一个善良的人,在他的心中,从来不会有人会那么可恶。
更何况,那人他一直当成是他的朋友呢。
“喂喂。”身边的人推了推沐芷,才把她从回忆里唤了回来,沐芷有点疑惑地看着对方,那人眼睛亮了亮,说,“虽然很冒昧,但你和我的高中同学真的很像,请问,你叫沐芷吗?”
“你是?”沐芷上下打量着对方,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看着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剃着小平头,眉清目秀,身量很长,裹在一件棕色长风衣里,她只觉得对方很眼熟,但总是想不起来对方叫什么。
那人也不尴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笑着说:“真是你,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啊,都没怎么变,我是杨碧威,你记得我吧?”
原来是他!
沐芷忍不住笑了,说:“原来是你,真不好意思,不过,你变化可真大。”
“可不是吗?”杨碧威比读书时候健谈了许多,他说,“高考一结束,我就去做了近视眼手术,大学时又长高了一些,你认不出来我来,也正常。”
“真不错。”沐芷真心实意地说,“你现在看起来,可比以前有魅力多了。”
因为路上遇见了熟人,高铁上难熬的时间变得没那么难以打发,两人顺其自然地就开始聊起天来,毕竟高中毕业以后,就没见过面,一晃也过去了好多年。
“现在在做什么呢?”杨碧威熟门熟路地找着话题,递了一杯咖啡给沐芷,“我听说你考的是北京的重点啊,应该也是留在北京吧。”
“我读医科,本硕连读七年,现在在读博,在协和工作。”沐芷面对杨碧威,没有什么好保留的。
“真不错,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托你的关系在协和插个队啦?你们医院的黄牛票都一票难求啊。”杨碧威开着她的玩笑。
“我就一个普通的外科大夫,哪有那个本事啊。”沐芷笑呵呵,“你现在做什么呢?”
“做金融呢,赚点辛苦费。”杨碧威说得漫不经心。
“这样……”沐芷点了点头,“其实我听不懂,隔行如隔山。”
她自己先笑了起来:“我啊,除了对心肺构造啊、血管缝合啊这些一清二楚,其实别的都不太清楚。上次我路过肯德基,还非要人家卖我一个草莓圣代。”
杨碧威认真地说:“你这样的,已经很好了,有些事情,男人去做就好。怎么,你和赵可以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准备结婚?我这次出差,就是去帮他家做上市的一些准备呢。”
沐芷沉默了。
许久,她仰着脸,笑得有点僵硬:“我和他早就分了,我这次回老家,是去参加他的婚礼的。”
杨碧威低声说:“对不起……”
“多大的事啊,你又不知道……”沐芷换了个话题,“我最近刚看完莱昂纳多的那部《华尔街之狼》,你们做金融的,是不是都那样啊?”
“有一些是有,但我可不是那种人。”杨碧威顺着她的话题,两个人都不提从前。
分手是在沐芷读研究生的最后一年。
但那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果然只要一从学校毕业,后面的时间过得快得让人无法察觉,人却已经开始要面对自己渐渐要走上衰老这条路了。
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选择带给自己的后半生,或者无奈,或者勤奋,或者庸庸碌碌,或者静候时机,或者早早结婚,再把自己从前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代人的身上。
或者是沐芷这样的,化身工作狂,在命运这条艰辛的道路上,披荆斩棘,无所畏惧,永往直前,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
从前的人和事,不会一直在原地等你。
和自己有关的,总是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命运操控时间,把每个人都改头换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