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不能再喜欢你了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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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幽默》

——和我相爱十二年的那个人,他要结婚了

从单位加完班出来,将将赶上地铁的末班车,听着空荡荡的地铁站里机器女声重复的通知声,沐芷加快了脚步。北京昼夜的温差大,十一月的天气,冷风像是从平地骤然升起,吹得她忍不住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外套,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动声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脚步未停,她拿出了手机,上面是一条微信,发件人:赵可以。

手机的显示屏并不算太大,但上面的每一个字,她看在眼里,都那么清晰。

“我要结婚了。”

她愣了一下,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就好像是很遥远的人,很遥远的事,像一个微弱的回音,只带给耳边轻微的回响。只是脚步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她安然地回了赵可以信息,就像是普通人之间的寒暄:“是吗?那恭喜你。”

淡淡的一句话。

赵可以没有回。

不知道为什么,沐芷希望他和自己多说那么几句。他废话多,还总是自鸣得意,每次和自己呱呱地说个半天,看自己没有太多的回音,他总是特别沮丧。比如之前他老是酸溜溜地说自己:“北漂有什么好?灰大、土多、人丑、交通差,收入还低,北方人和我们南方人就是两个物种,这种差别,就好像白人和黑人之间的差距一样,你竟然也能融入进去。”又比如说,“最近我看了周杰伦的新电影,太烂了,这么烂,我竟然还坚持看完了,他就不能争点气吗?太让人伤心了。嘿,沐芷你说啊,你没看法吗?别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脸啊,老气横秋的样子。”

她盯着赵可以的微信头像,还是《叶惠美》那张专辑的封面,那是他们两人共同认为周杰伦最好的时期。照片上的人,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就好像从前的他和自己,总认为世界就在脚下,未来一切皆有可能,只要自己努力,什么都可以被自己改变,但往往是时间让每个人都改变,被打磨,让他们开始知道,从前的天真和渺小。她盯着盯着,手机屏幕暗淡了下去,也没等到他的回复。

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掉到了屏幕上,被她迅速抹掉了。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只觉得脑子很乱,不知身处何方,不知该去哪里,她只是拼命告诉自己。

回家,我要回家,必须要回家。

回到北京的那个狭小、温暖,放满了她青春时期回忆的地方去,让那层壳抚平她,安慰她,保护她。

但北京真的就是外乡人的家了吗?这里是北京人的家,胡同、前门、唱大戏,这些词语,距离南方人太远了。他们爱吃红糖油饼、豆汁儿焦圈,配三盘老咸菜,喝完大碗茶,遛遛鸟、吹吹牛、听听相声,再吃碗爆肚儿;而我们从小吃着梅花糕、芝麻小元宵,青团点着红绿丝儿,下着雨的下午匆匆忙忙收起早上晒出去的衣裳,傍晚用小银壶烧点黄酒,加点姜丝和冰糖,热辣辣煮滚了冰镇,拿来配新蒸好的螃蟹和刚切完的盐水鸭。

北方和南方,文化不同、饮食不同、三观不同,更何况,中间还隔着黄河和长江。

不过高三那一年,沐芷从来不会怀疑这一点,那一年她因为高考志愿的选择问题,和赵可以在规划上有了分歧。那是高考改革前的几年,所有人都要估分后再选择学校,风险与机遇并存,赵可以本来笑眯眯地和沐芷商量:“我们一起考去上海,大学上哪儿的都无所谓,上海那边做一下预科准备,然后我们一起出国……”

沐芷却很犹豫:“我一点都不想出国……”

“为什么啊?”

“我想去北京,我从小就想去北京,我想考北京的大学,我的成绩足够报考了……”

赵可以打断了她的话,眼里有着不解:“北京哪里好了?你去了北方,连一口汤圆都吃不上。”他掰着手指一样一样地数,“新鲜的笋子你吃不到了,清明果你也吃不到,黑芝麻粑粑你也吃不到。据说北京的冬天还零下几十度,哗,冻死个人,我听说有个南方人去了北京,脸上脱了一层皮。”他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细长的眼睛睁得圆滚滚的,“你看,你不适合那里。”

“可是我从小就想爬长城,不到长城非好汉,我还想看看故宫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那个你去横店看就可以了啊,横店和我们那么近。”赵可以很伤心。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了?不就是皇帝关着一群女人,用来睡觉的地方,大不了地方比较宽敞,哦?房子比较金碧辉煌?我可不相信那些北方人的品位,不对,北方人什么时候有过品位了?他们连吃的东西都做不好。哈哈哈哈,沐芷,你觉得我这个笑话说得好不好笑。”

“赵可以,你别胡搅蛮缠行不行?你这么说,一点都没意思。”沐芷生气了,她一生气,就喜欢连名带姓加重语气地叫着赵可以。

“那什么有意思?去北方就有意思了?你能不能现实一点……”赵可以拖长了声音。

他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操场上正在打球的校草严密刚好进了一个球,引起女生们的一片尖叫声。沐芷顺着人声看了过去,发现没什么大事,这才扭头看着硬着脖子生闷气的赵可以:“你刚才和我说什么来着?现实一点?可是,去北方有意思啊,这是我从小的理想。理想之所以可贵,就在于它实现的那一瞬间。”

赵可以站住了:“所以你没想过我会去哪?”

“你可以和我一起考去北京啊,北京也不全都是重点大学,高考还有大半年,我可以给你补习……”

“谁稀罕一个女的给我补习?”赵可以转过身,顿觉自己男人的自尊心十足十的受到了羞辱,“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爱考哪里就考哪里,随便你喜欢啊,我再也不管了。”

沐芷一腔热血,被赵可以漫不经心的态度淋得冰凉。

她拔高了嗓门,“赵可以,你这什么态度?”

“赵可以,你走啊,你走,你走了就别想我和你说话了。”

“姓赵的,你还真的走了!”

沐芷一个人站在操场边发呆,赵可以腿长个高,没一会儿,整个人走得没影了。她满心委屈,觉得自己被当众甩脸子,也不知道多少人在看自己的笑话,委屈这件事不能细想,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想久了,两眼忍不住发酸,眼泪夺眶而出,她哭出了声:“赵可以,你是沙文猪。”

“赵可以,你这个浑蛋。”

“赵可以,我绝对不原谅你,我就要考北京去,就去就去,谁也管不了我,我爸妈都不行,你也不行。”

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哭得梨花带雨,被严密注意到了,他把手里的球扔给自己的队友,先走过来,连声问:“沐芷,怎么了?赵可以又欺负你了?这小脸哭的,咱们走,以后都不带赵可以玩了。”

沐芷抽抽噎噎,还不忘飞了严密一个白眼:“关你什么事,赵可以再差劲,也比你强一百倍。对了,我警告你,你离我朋友李沁远一点。”

严密吃了她的白眼,也不生气,仍然笑嘻嘻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都哭成这样了,还帮赵可以说话。上次模考前我从赵可以那收到的模拟试题是你给的吧?哇你猜题可真是精准,数学几个大题基本一模一样,托你的福我一下进了一百多名,我妈可高兴了,走走走,我请你吃饭……”

他的话还没说完,赵可以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他英俊的脸上满是怒气,拳头已经先打在了严密的脸上:“姓严的,放开你那只脏手。”

他本来是生气,扭头就走,但走了一半,自己不知不觉又转将回来,结果,看到了严密这家伙果然死性不改。

严密感觉自己简直比窦娥还冤枉。

沐芷目瞪口呆地看着赵可以出现,心中除了诧异,还有点惊喜……

在地铁口吹着冷风,沐芷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高三发生过的这件事,尽管每每回想,总觉得当时的两人既幼稚,又很做作,但那时那种浓烈的情绪,却是成年以后再也找不到的。从前的笑声直到现在好像还是那么无忧无虑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但自己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自己了。她突然感觉到被风吹过的脸开始刺痛,伸手摸了摸脸,才发现满脸的眼泪。地铁早就走了,她从地铁站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自己家的地址,刚坐到后排没一会儿,手机响了。

赵可以回了微信:“十一月十五号,你有空吗?高中同学都来。”

怎么可能去看自己曾经爱过的人迎娶另外一个人?

他邀请自己是什么意思?

看看,我和你分手了,我赵可以依然可以过得很好。

是这个意思吗?

她手忙脚乱地措辞:“好是好,但我也要看看时间呢,你也知道,我工作很忙的,呵呵……”

但编着编着,又好像显得自己很小气,好像自己还是很在意他一样,她又迅速地开始回删内容,司机从前面的后视镜看着她,开口问:“姑娘,你南方人吧?”

“是啊。”沐芷回答得漫不经心。

“我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肯定是南方人,皮肤真是赞。”他伸出右手,比了个大拇指,又说,“看你这样,失恋了吧。”

这北京的的哥,个个都是人精啊。

沐芷说:“嗯,是。”

“别难过,谁没有过去呢。”司机说,“听哥一句话,找个北京人,咱老北京人,别的不说,疼女人,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老婆哭成这样,让女人哭的,都不是咱北京男人,对不对?”

沐芷笑了,她眼角还流着泪,但心情放松了许多,她说:“师傅,不见谁这么自夸的。”

“我是可惜,你这么好一闺女,我说得对吧,你以前的男朋友不是咱北京人吧。”师傅看着她点了点头,又说,“听我的没错,找个北京男人,北京男人疼老婆。”

结果他说着话,前面一辆车突然拐弯迎面冲来,司机赶紧一拐方向盘,沐芷一下没控制住,整个人往旁边一摔,手往手机上一按,等她坐正了,就看到自己那条删了又删的微信被发了出去,内容是:“好。”

这……

沐芷无语地望着天空,其实只能看到出租车的车顶……

耳边传来司机的骂声,他摇下了车窗,冲着那个罪魁祸首大喊:“怎么开车的呢,傻×。”

算了……意外嘛……

这次,赵可以回得格外快:“呵呵,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有什么不敢来的?

说得好像自己做贼心虚一样。

以为自己对他还旧情难忘吗?

以为自己会伤心,会难过,会情绪失控吗?

以为自己会像那些影视剧里演技夸张的演员一样,大闹结婚现场,播放两人过往的爱情回忆,抢过话筒,大骂赵可以,你是感情骗子,以后不会有好报吗?

她迅速地回了一条:“我有什么不敢的?我什么都敢!”

是吗?

其实,她是不敢的。

就好像十八岁的时候她考上了大学后,却要面临父母双亡的噩耗,赵可以跑前跑后地照顾她,生怕她想不开寻了短见。她知道他是喜欢自己的,他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感情。可是她不敢说,她怕自己说出来,以后要是失去他了呢?

就好像那一年她十五岁,有人跑到她面前对她说:“嘿,沐芷,赵可以好像很注意你呢。”

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说:“是吗?赵可以是谁。”其实,她知道赵可以的。

那是她刚刚转去同安中学的第一个月。

沐芷从小就长得漂亮,几个月大的时候,爸妈的同事都对她爱不释手,这粉娃娃长着苹果脸,衬得大大的眼睛格外清澈。每次她眨眼睛的时候,盯着阿姨超过三秒,基本上每个阿姨都控制不了想一把抱住她亲一亲。长大以后,这种吸引力从阿姨的身上逐渐转移到了小男生的身上……但被人关注的同时,也难免会遭遇其他人恶意的嫉妒心,不知不觉中,她的名声每况愈下。

沐芷本来是一个活泼的人,但渐渐变得安静了,她之所以转学去同安中学。也是因为在初一的那年,一个没和她说过几次话的男孩子,据说由于接受不了自己的自尊心被沐芷践踏,割了腕……

虽然被救回来了,但家长闹到了学校,口口声声要教训沐芷,不要仗着学习好,就可以随便看不起人。最后事情被闹大了,她只好被迫转学,当时同安中学建校还不久,虽然师资力量雄厚,但一般来说,家长们对新的学校都不算太信任。

沐芷顺利地转学了。报到的第一天,她就引起了同学们的围观,好奇的、说酸话的、打听消息的,做什么的都有,那天上午,书桌里就塞满了礼物……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她这个人油盐不进,不和同学打交道,也不和同学说话,独来独往,就好像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一样。

虽然她给人的印象太清高,太难打交道,但总算没人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了。

既然已经和赵可以说了自己会参加他的婚礼,哪怕是因为意外才发出去那条信息,但沐芷并不想再做什么补救措施。她迅速订好了机票,专门请了年假,为了让自己的状态显得更好,还买了面膜,一天贴一张,不惜工本来敷脸。再后来,因为想到自己已经二十七岁,很有可能下一秒脸上就会长出皱纹来,焦灼了一晚上的她,又买回了一大瓶进口的胶原蛋白口服液,每天喝着,才稍微心安了一些。如果不是考虑到手术的风险性,好几次她都站到了整形美容医院的门口,想做个光子嫩肤什么的,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沐芷在心里对自己说,怕什么,你已经足够漂亮了。

那为什么还是如此在意,自己在他面前,以什么样子出现呢。

不管怎么样,既然结局早已经注定,但至少自己心里也要告诉自己,不能输,不能输,我还没有输。

我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

从北京到同安,高铁只要六个小时,但这也只是最近几年的事情。沐芷还记得自己刚考到北京的时候,为了买到一张火车票,简直用尽了家里的各种关系,最后还是只买到了绿皮火车的站票。十六个小时一路站到北京站,沐芷缩在一个座位的角落里,睁大眼睛,怎么都不敢睡着,手里的手机一直能收到赵可以不停发来的短信。

“你怎么走了都不和我说一声?”

“喂,姓沐的,你是不是太任性了?我又没有真的怪你,考上北京就考上北京呗,其实你填志愿的时候严密就看见了,我们只不过没提而已,这说明你很棒啊,我很骄傲的。”

她盯着手机屏幕,时不时地翻着那些赵可以发过来的短信,时而皱着眉,时而含着笑。

然后,赵可以发来了一条这样的内容:“不要不理我啊,好不好?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喜欢?

这个词没来由地被提起,震得沐芷心头一阵发慌,脸上不自觉地就泛起了红晕,她下意识地四处慌忙看了看,感觉身边的人应该没有注意到自己,这才哆嗦着给赵可以回短信。

“别闹了,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你说嘛,你说嘛,你到底还喜不喜欢我?”赵可以这次的短信回得飞快。

“小心你妈妈要来找我……”

“不会,我妈妈不会,我已经考上大学了,是成年人了。我妈妈说她不会管我的事情了,你不可以拿我妈妈当借口,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嗯?”

大概,也许,应该,是喜欢吧,明明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锲而不舍地追问呢。那时候年少的人们百折千回,也许,就是为了那字面上的一个承诺啊。就好像因为这样的承诺,能够一直天长地久一样。

沐芷急匆匆地给他回了一个“嗯”字。

“‘嗯’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啊。”

“那个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那个意思啊。”

“是你喜欢我的意思吗?”

“嗯。”

“哈哈哈哈,你等着我,我回头就要见到你。”

“我想你了,沐芷。”

我也想你啊,沐芷在心里悄悄地说,继而合上了手机,被赵可以狂轰滥炸了八个小时,手机快没电了……她捂住脸,天气那么热,她的脸颊也是滚烫滚烫的,却不是因为天气。

不想了,不想了,不去想了。

接下来的火车时间,好像变得快了一些,等黑暗渐渐下去,太阳逐渐升起,阳光越来越强烈,车厢的喇叭也开始提醒着沐芷。

“您马上就要到达北京……”

沐芷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了的,结果被喇叭里传来的“北京”二字给惊醒。她发觉自己的脚已经麻木了,赶紧站起来跳了几下,又活动了几下筋骨,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从自己随身背着的书包里摸了半天,好不容易摸出了一个苹果,是之前她洗干净了用保鲜袋装好塞在包里的,她三下五除二干掉了一个苹果。周围的大婶看她一个小姑娘熬过一路,着实可怜,递给了她一个一家人正在分的烧饼。

“来北京做什么呀?闺女你吃啊,不要客气。”

沐芷本来有点犹豫,还是接了过来:“来报到的,刚考上北京的大学。”

“真不错,看着就是好孩子,你爸妈没一起?”

“有,有亲戚接。”虽然感受到了对方的热情,但沐芷还是本能地撒了谎。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是这么孤立无援,什么都不能打倒她,而且这么说比较安全。

大婶果然没起疑心,只是拿着沐芷教育自己的小孙子:“看看人家姐姐多有本事,自己考上了北京的好大学,自己都能来这里,一点不需要家长操心,再看看你,成天好吃懒做,油嘴滑舌……”

沐芷含着笑,看小男孩冲自己翻白眼。别人家的孩子就是不好做啊,但她的人生经历里经常扮演的都是那个被别人痛恨的、拿来做榜样的别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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