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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晓丹的告别会上我流光了我所有能流的眼泪,我很清楚,这是我唯一能流泪的场合了,在之后,我必须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那样,因为我没有任何放肆哭泣的正当理由了。
整个从海南回T城的回程里我都浑浑噩噩,假装精神不好一直假寐,以此避免和江一原交谈,因为我太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绪,而江一原体贴地脱下衣服为我披上,也没有多问,为了陪我来这次告别会,他显然已经积压了许多工作,连回去的飞机上都在看合同。
然而一回到T城,就必须面对残酷的现实了。一下飞机重新打开手机,竟然有仲青的五六个未接来电和短信。
“陶陶,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陶陶,我想和你谈谈你的病情,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宜外出了,我带你回医院尽快治疗。”
“你手机开机时候给我回个电话。”
“在看谁的短信呢?”江一原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怎么也和我一样事务繁忙起来。”
“没什么,广告短信而已。”我朝他笑了笑,删除了仲青的未接来电记录和短信。
是仲青带我去的医院,当我还没把咳血当回事的时候,他就已然非常慎重地要了医生联系方式,因而我也早料到,他早晚是会知道我的病情的。他的所有电话和短信,我能体会到他的关心和焦急,然而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人。毕竟和别人分享自己要死了这种事,一个人该是怎么都没法云淡风轻的。
我借口身体不适,让江一原把我送回了家,而后便钻进了被窝里蜷了起来,然而电话一直在响,仲青一直在打着我的手机,我听着长长的铃声放完了一首歌。
“如果回到那一天,是否牵手就永远。我们要手牵手,一步两步一起走……”
牵牵手就永远,然而我是没法谈永远的人。
铃声一遍又一遍,我最终还是没忍心,接了电话。
仲青听到我接电话,焦急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陶陶,我在你楼下,我都知道了,我想见你。”
“仲青,我想一个人待着。”
仲青却没有退却:“我不是来安慰你的,我只是有几句话一直想和你说,说完我就走。我会一直在你楼下等着,你什么时候整理好情绪了就来见我吧。”
今天晚上的风尤其大,全市降温,天气预报说晚上还有雨,我有些无奈:“那楼下咖啡店见吧。”
而终于在咖啡厅里见到仲青时,我吓了一跳,仲青神色相当憔悴,眼底甚至有血丝,他比我更像那个刚经受长途飞行并且遭受噩耗的打击的人。
他见了我,在我还没来得及和他打招呼前,就紧紧抱住了我。
“陶陶。”这个拥抱持续了很久,直到他收敛了情绪才放开。
我们落座后,仲青沉默了片刻,才开口。
“陶陶,跟我去美国吧。”他望着我的眼睛。
我摇了摇头:“我想你也知道我的病情了,我这几天也偷偷查了很多资料,确实如医生所说,我这样的情况甚至算得上是手术禁忌症,等同于被宣布了死刑,只剩下数着时间过日子了,未来的哪一天,我都随时可能死掉,我不想离开国内了。”
“陶陶,跟我一起回去吧。不论怎样,美国的医学是最发达的,我可以帮你联系到美国在你病情领域方面最权威的专家,我带你回去,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在国内病情加重的。”
我很感动,然而也很坚决,我并不想去任何异国了:“谢谢你仲青,我了解你的心意,但我不希望你因此影响自己的事业发展,你才刚刚回国,事业刚刚起步,我想阿姨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我重新遇到你,和你还一直是朋友,就觉得已经很开心了。”
“我回国并不是为了什么事业,只是为了一件未尽的事而已,为了我妈的一个夙愿,为了她一直耿耿于怀的一些旧事,也算是为了我从小到大的这个心结而已,包括我转学金融,也不过是为了这件事服务,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金融,我也不喜欢从事这个行业。我在美国这些年也有一些资产,也有定期理财,等完成在国内的这件事,我本来也打算放下所有回美国过简单的生活。只是没想到还能遇到你。和你失去联系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懊悔,懊悔自己没能坚持学医学,懊悔自己没能早点回国,懊悔自己当时那么轻易就放弃了你。”仲青的表情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可是陶陶,现在我不想再那样了。我希望你知道,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从来没有只把你当朋友,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是我最纯粹的感情。我开始以为这或许掺杂了对青春期青涩过往的怀恋或者回味,并非现在也还会那么喜欢你,而只是喜欢当年无忧无虑的时光而已,可是这次再见到你,重新能和你笑着聊天,和你一起在曾经我们一起长大的老街里散步,吃着当年味道的冰激凌,看着你在我面前笑,我才发现,我那些感情并不是错觉。可能每一段相遇都是有意义的,就像这次冥冥之中我们重逢,就是为了让我们重拾过去没能好好把握的光阴。”
这场告白实在太过意外,我面对仲青认真而严肃的眼神实在手足无措。我以为他是来说服我看病或者安慰我的,却唯独没料到他会说这些。
“我在知道你有男朋友后曾经选择了退出,我告诉自己,我有很多时间,可以等,而且我当时也认为,在完成我手头这件事前,不和你在一起也是对你的保护,不把你牵扯进来。可现在你这样的身体情况,我无论如何不能再旁观,也不想再等,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了。我才意识到,这个世上从来等不到什么合适的时间,因为每一刻就是最合适的时间。”
仲青过来握住了我的手:“他不适合你。”他顿了顿,“因为如果你如今的身体情况你已经告诉你那个男朋友了,而他现在没在你身边,那说明他根本不够爱你,在你最需要他的时候却不在,或者甚至因为听到你病重而害怕承担医药费把你当成累赘抛下你。而如果是你根本没告诉他,那说明你在内心里其实根本不信任他,因为你潜意识里觉得告诉他,他就会离开你。可是陶陶,你的身体情况,是最后必须面对的问题,这个男人,他足够成熟和有责任感到能接受这一切吗?他有能力照顾好你吗?他对你的感情能深厚到这种程度吗?”
我想起江一原,想起他因为明媚笑意而弯曲的眼角,想起他冷冷看着我的样子,想起我们失去的六年,仲青不知道,江一原能,他能够承担这些,像林牧一样。而我不告诉他,也正是因为我了解他,知道他必定不愿意丢下我,他会抗下一切,不论多痛苦和绝望。我爱他,我不忍心也不舍得他变成和林牧一样。原本我准备和他坦白我病情时,是因为当时一切都是稳定的,我还能有漫长的时间,甚至能等到医学足够进步治愈我的一天,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唯独可以庆幸的或许是阴差阳错下还从没有向他透露过我的心脏病史,这让我离开他变得容易起来。
对于我的沉默,仲青误认为是被说中了软肋,他乘胜追击地劝说道:“陶陶,离开他吧,和我在一起。我有足够的资金能支持你的治疗。”
我深吸了一口气:“仲青,很抱歉。我会和我的男朋友分手,他什么也不知道反而是一件好事,这样就能当成正常的分手,不要沾染什么生离死别的元素而难过了。但我不会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和你在一起。我这样的人,不应该自私地拖累任何人,谢谢你。”我低下了头,没有看仲青的眼睛,“我和你有很多共同的回忆,但过去已经过去了,我没有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所以更不能无耻地利用你的感觉。不论怎样,你一直是我的朋友,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去不去美国都不会有多大的差别,最后的时光我更想好好在国内度过了。”
我不想说什么暧昧或者模棱两可的话给仲青任何余地,喜欢一个人,应该给他自由,不喜欢一个人,也应当给他自由,两者都是对他人最基本的尊重。我给不了仲青他想要的,也绝不会为了逃避离开江一原的痛苦以及对疾病的绝望而选择利用仲青去调试心情。
然而我这样坚决拒绝的态度,仲青却并没有买账,他的语气也反而更为坚定了。
“你可以不用喜欢我,但至少让我照顾你,陶陶,你一个人背着这些,身体吃不消,心理也会吃不消的,何况你的治疗根本不是你自己的积蓄可以承担的,你不用急着答复我,我给你时间,但你至少现在让我陪你去医院,我希望能了解你的病情,毕竟我们不论怎样都是朋友,这时候不要把我拒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