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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粼粼而行,行走在人迹罕至的砂质土壤的狭坡上,沿路不可避免留下一深一浅的凹陷辙痕。
这种松散的粘性软土地,马车无法提速奔跑起来,车厢内郑曲尺抓稳扶杆,她看了一眼对面,只见几个高大魁伟的邺军,你挤我我挤你,肉博肉紧贴而坐。
她又看了看自己身边……宽敞得很,可却没有一个人敢在她身边坐下。
这重力都全倾斜到他们那边了,她明显感到了马车一侧的车辕受力过猛。
她张了张嘴:“要不然……”
挪几个人过来,坐我这边?
“多谢夫人,不用了。”他们挤出客套的笑容,赶紧谢绝。
郑曲尺却还想再劝一劝:“其实我这边……”
很宽敞,而且不烫屁股,坐一坐也无妨吧。
他们立马又迅速地接下话头,道:“夫人不必费心管我们了,一点都不挤,真的,我们坐这边就好了。”
郑曲尺眨了下眼睛,然后微笑道:“其实我也不想干涉你们的意愿,可是我想跟你们讲一个道理。”
“什么?”他们一愣。
怎么突然间就讲起道理了?
郑曲尺开始给他讲解了所谓“平衡”的原理,边比划边生活化自己的语言。
“你们应该也知道,衡器两端承受的重量相等,两物齐平如衡,一旦过多或过少也会导致不平衡,就如此刻我们同在一个相对运动维持不变的空间内,我在衡器的一边,你们在衡器的另一侧,你们觉得马车的平衡如何?”
邺军:“……”
夫人说话好有文化啊,怎么办,她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可他们连个屁的意思都没有听出来,要跟她直说,他们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夫人会不会觉得他们连这都理解不了,根本就不配给将军当护军?
“呵哈哈哈……”
车驾上的宇文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他抖动缰绳,笑得前俯后仰,也笑得郑曲尺一脸莫名其妙。
他笑什么?
她又没在讲笑话。
她敲了敲车厢与车驾之间的隔挡板:“你笑什么?小声些,你吵到我们了。”
宇文晟止住笑,但笑意尤残留于懒散瑰丽浓睫的眸子内,然后态度良好地回答她:“啊,抱歉,你继续说吧。”
没有了笑声干扰,郑曲尺又转向车厢,看着那几个威武雄壮的邺军:“你们怎么不说话了?是没听懂吗?不如我再跟你们好好讲一遍,我让你们坐过来的意思,其实就是……”
邺军只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在嗡嗡扇鸣,直震耳膜,头脑发聩。
不行了,不能再让夫人继续说了,他们这种粗汉根本就不配听夫人的“淳淳教导”。
邺军,亦就是润王的属下玄甲军们,他们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忙打断道:“夫人,我们听懂了,我们这就坐过来……呃,让车子平衡,平衡对吧。”
七人立马分了两个人准备过来,但显然这点人数还没有让令郑曲尺满意。
她微微蹙眉,打算跟他们促膝长谈:“其实你们或许还对平衡的力理解不够深刻,所以才误会了,我还是再继续给你们……”
“夫人,你就直说要我们坐几个人过去才够吧,我们都听你的。”玄甲军丧着脸,只得无奈妥协道。
郑曲尺闻言,一双纯澈的眸子划过一丝狡黠,憨厚的小脸装作不解:“当然是两边坐一样多的人,才能够维持平衡啊,你们那边七个,再坐过来三个人,双双持平就可以了。”
原来是这样一个平衡啊,七人面面相觑一眼,不知道交换了什么眼神,就达成了分配,起身三个人。
他们几个跟郑曲尺的较小一比,就显得尤其壮硕,但在她面前却拘谨缩颈,像笨重的大狗熊一般对着郑曲尺躬身行了一个军礼,然后再严阵以待地坐下。
他们本以为夫人会是一个话痨,呃,不是,是一个健谈之人,会受不了安静而聊起话题,但她叫他们坐过来之后,之间局促挤迫的环境舒坦之后,却不再说话了。
于是车厢内一直都是沉默,反倒是他们觉得尴尬不自在,他们刚才已经猜到了夫人拐弯抹角讲这一通话,其实是为他们好,他们想感谢夫人为他们着想,但又笨拙不擅表达。
完全被当成活菩萨一样善心的郑曲尺,此刻感受着马车均匀的重力后的平稳前行,松开了扶手,面上露出一抹微妙的满意神色。
盘龙马车离开“虎啸关”后就直直朝着新泉邑赶去,郑曲尺坐在靠车驾的位置,她可以透过镂空的背板看到宇文晟的身影。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亲自驭车,但他做事向来都有其缘由,只是她时常摸不透他深黯如渊的心思,每次都到了揭开谜底时,才恍然大悟。
她虽然一直刻意忽略他的动静,可是一旦安静下来,她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朝他身上瞥去:“你身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先前在“虎啸关”他为了杀公输即若,也是负了伤。
可他这人无论是受伤还是生病,都是戴着同样一副虚假面具在脸上,只要他不表露出难受的表情,时间一长,别人也就会忽略他其实一直在暗暗难受着。
“已经不疼了。”
他低轻的声音被风切割得凌乱,让郑曲尺听不太真切。
她再凑近一些,小声问道:“你是专程回来……接我的吗?”
这一次,外面一直没有回声,她觉得奇怪,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太小了,他并没有听到。
她抿了抿唇,但她也不打算再说第二遍了。
她坐直起身子,却见一只手推开了车门,如同花涧灵蛇一晃,便游隙钻了进来。
她定睛一看,却是宇文晟。
他一过来,玄甲军神色当即一肃,立马腾让出一个位置来,好叫他坐下。
宇文晟自然是要挨着郑曲尺坐下的。
他迎着她那一双扑闪的浅褐色眸子,稍微凑近了她,便察觉到了她隐约抗拒压抑地将呼吸声放轻,他眸色辄然变深,逼近的气息却选择了撤离。
他细长冷白手随意地撩过她一缕散乱的发丝放置其背后,声含咝咝清寒之意:“我从来就没打算将你留下,可当时的情况,离开远比留下更危险,我将你放在最安全的地方,我相信凭你的聪明一定能够让自己安然无恙。”
当然,就算她不聪慧,不能够理解他的用意,愚钝不堪,可她哪怕什么都不用做,就凭她对公输即若的恩情,再加上她成为了“霁春匠工会”的翘楚,对方也会保下她安然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