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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时分,我到了司命府,听青月亲口说了命盘已经可用。只是神仙的命盘,有些事情是不能填得详细而清楚的,那些事情要凭天意决断。
又是天意。
去他祖宗的天意。
我说我要看一眼,青月道:“你这是怎么了,你难不成不晓得天律有定,命盘不可偷看。你已经从老君那里拿到仙丹了罢?我这里命盘已经备好,你尽管去凡间带素书神尊回来即刻。”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天帝那边我已经叫沉钰去送了信,天帝说素书神尊活着便是八荒之幸,叫她重回神界此事甚好,他是允了的。”
我点头,“嗯,好。”转身时候,恍惚之中撞到了门框上。
青月扶了我一把,“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素书大人要回来了你不开心么?还是……还是你心中依然挂念着良玉?”拍了拍我的肩膀,道,“你大概还不晓得,阿玉她回来了,只是现今长诀还不允旁人见她,就是我和师父、师兄他们都不能见,说是要养一养,便能出来见大伙了。你放心罢,恩怨纠缠早就过去了,没有谁怨你恨你。”
太阳穴突突地跳,牵连着头疼目眩。我依稀应了一声,却不晓得自己应的是什么。
我同良玉的恩怨纠缠过去了,可我如今却晓得了自己曾……这般害过素书。
想起从老君府中踉跄出来的时候,他飞到门口拦了我一拦,劝我道:“素书她……她经历过这一遭,从凡间飞重回天上,是记不得这前尘往事的,所能回忆到的的便只是她从凡间出生到成仙这些岁月。老夫觉得,她既然忘了,便就忘了。你还是不要跟她说的好。”
见我不说话,长叹一声又道,“我倒不怕她找你算账,我怕她会跟自己较劲。当年聂宿剐她鱼鳞,这件事你也不晓得罢。她恨了聂宿一万年,到头来还是跟天帝主动请缨去匡扶星盘,若不是聂宿早早地束缚了她,她便果真代替聂宿去死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打扮成男子模样,旁人都觉得她潇洒倜傥比男人还风流,却不晓得她心软得很,大事小事哪怕混着刀子也总是自己往下咽,旁人负她她想想也便过去了,她从不曾伤过旁人。她若重回天上,便叫她这般无所忧虑地活着罢,莫再提往事,徒添悲惘了。至于其他知情的神仙,今夜我去找天帝复命,顺便跟他请一道诏旨,命四海八荒再不议论素书之事,静候她重回神界。”
我活得这十四多万岁里,从未有过什么亏心事。年少时候打架争斗、伤人害命都是坦坦荡荡从未遮遮掩掩,我也从未惧惮旁人复仇索命,玄魄宫大门大开,只要打得过我我便认。
如今,我却要瞒着素书。曾割她鱼鳍献给天帝、曾误会眼睛的清明是旁人给的这些事,都不能告诉她。
我心有愧。
我心有鬼。
我到底很难过自己这一关。
老君自然觉察出我这想法,一摆拂尘,清明两道落于我眉上,“你提一提精神,并不是为了你自己不受惩罚,是为了素书。古语有云,道似万物之宗,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连万物之宗都要混同于尘世,没有光洁无暇之说,何况我等由万物之宗生出的神仙,偶尔的谎话隐瞒不是坏事,道不可至清,万物生灵也不可至清。不知便不想,叫她安安稳稳活着不好么,非要鱼死网破、两败俱伤玄君才可以过得去自己心里这道坎了么?”
我摇头,又点头。
素书她不能再过得这般苦,她重回神界,应当是开心的模样。
可出门几步,依然觉得脚下虚浮,我顿了顿,突然想到一件事,扶额回头同老君道:“你,你是那个梨花妖女的故友罢?本君大概是不能放过她的,眼睛这件事,要算;腹鳍这件事,要算。至于提醒不提醒她是你的事,但是,等素书安然回了天上,我是要叫她加倍还回来的。”
彼时,老君连同他的拂尘都颤了颤,最后却叹道:“确是要还的,老夫这次也护不得她了。”
此时此刻,青月告诉我,没有谁怨我恨我了。
辞别的时候我就在想啊,青月一定不晓得,所以看不出来,也不知道本君在怨自己,在恨自己。
是那种想叫自己跳下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的恨,是想叫自己撞入千面冰刃割自己个体无完肤的恨,是想叫自己没入无欲海、溺上几百年直至情魄连同躯壳都被溶解掉的恨。
我他娘的连自己心爱的姑娘都不曾护得安稳,甚至亲手将她害成这般模样,我觉得混账二字都变得如此轻飘。
这般情绪随同凛凛夜风吹襟盈袖没入胸膛,云头之上的本君恍惚失神几次,浮浮沉沉跌跌撞撞,不晓得撞过几棵仙木,也不晓得栽过几次鸿沟,才在子夜之前回到了玄魄宫。
小鱼儿早已醒过来了,他同孟荷坐在琉璃宫灯下等我,是乖巧又担忧的模样,衣服穿得稳稳妥妥。
远远见到我便蹭的一下蹿上一团小云飞过来,抱住我的腿便不撒手了,咬着嫩嫩的哭音抬头问我:“父君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