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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条件?”白老太太充满希冀却又带着几分惶恐地问白大少爷。
白大少爷盯住白老太太昏黄的老眼,一字一字如挫骨凿心般慢慢地道:“告诉我,我娘真正的死因!”
白老太太只觉脑里轰然一炸,踉跄着连连后退了几步,又惊又怒又慌又怕,掩饰性地沉喝一声:“胡说什么!你娘是触柱自戗,你不是早便知道了么?!”
白大少爷扬了扬眉毛,唇角勾起一丝残酷笑意:“既然如此,那就大家一起进大牢罢,”说着转头望向上首的任钦差,“敢问钦差大人:我白府既须支付五百万两罚银方能使得全家上下一共九名成员免于牢狱之灾,那么是否我每支付五十六万两银便可保释一名成员呢?”
任钦差想了一想遂点头,白大少爷便是一笑,也不回头,只管扬声吩咐:“绿田,取一百一十二万两银呈给任大人,用来保释家父及我本人。”
绿田应声出列,果然捧了一摞银票上前递给了任钦差身旁的近侍,那近侍清点了三遍,转呈给任钦差,并报道:“大人,一共一百一十二万两银票没有错。”
任钦差接过放至一边,向白大少爷点头道:“如此,允你父子获保,从此后与此案再无牵涉,可收拾些衣物离府了。”
眼下白家人能带走的也只有衣服了,其它的东西全被抄没,已不再属于白家所有,包括这偌大的一座府院。
白大少爷转身便走,没有丝毫的犹豫,绿院一众人便也紧随其后,白老太太怔了一怔,追上来扯住白大少爷:“云儿!你的银子是哪儿来的?!你——你怎会有如此多的银子?”
白大少爷停下脚来笑答:“孙儿前些年掌理家中生意时曾经悄悄赚了不少私房钱,赚得的私房钱又用来建作坊、买田庄、开商铺,几年下来这私房钱自然也就越滚越多了。”
不待白老太太接话,那厢听得黎清雨一声冷哼,却向那任钦差道:“大人,白沐云是白家人,私产自也算做是白家的产业,理应在抄没范围内,请大人明鉴!”
白大少爷转回身去,却是一派笑容可掬:“禀大人,私产虽是我的,可户头上的名字却是别人,按我朝律例,这样的情况只能将私产算做是户主的产业,因而不在白府抄没范围内,请大人明鉴。”
“口说无凭。”黎清雨冷冷插口。
任钦差便也问道:“你那私产的户主是哪一个?”
“姓云名彻,”白大少爷淡笑,见任钦差脸上一时茫然,便吐字清晰地补充,“天下第一堡云家堡前任堡主的小儿子,当朝一品云丞相的亲侄儿,宫中云贵妃的亲堂弟,二皇子的亲堂舅,小民白沐云的义父,是也。”
一言既出,举座皆惊。任钦差惊的是白家居然有着这么强硬的一个靠山,当朝对商人并不打压,因为商业税也是国家收入的一项重要来源,皇家甚至还会与那些富可敌国的商家通婚,变相的将那些商家的财富归为皇室所有,所以如今宠冠后宫的云贵妃就是皇与商结合的纽带,虽然按照皇家规定,商人出身的妃子所生的皇子永远没有继承皇位的权力,但也正因为云家的存在不牵涉多少朝政,才会受到皇帝真心的宠爱。
皇帝这次出兵平藩之所以要向商家征借军银,其实不过是为了借机将那些财大气粗、有实力招兵买马从事造反事业的商家重重地打压一下,毕竟新皇才刚上位不久,当初就传出了某些有野心的藩王靠着几户富商的出资援助妄图造反的消息,好在后来是强强镇压下去了,吃过这一次亏之后,也无怪当今皇帝会想出这么一招一石二鸟的计策来。
云家出了位贵妃,自然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所以征借军银借不到他们的头上,就算为了让百姓觉得公平起见大量征借了云家的钱,怕是私下皇帝也会归还给云家以示善意,因为皇帝的江山不但需要民心,也是需要钱才能守稳的,云家堡,天下第一堡,全国首富,就是皇帝最大的财富靠山,皇帝维护还来不及,又怎会反过来打压呢?
其余人惊讶的是白大少爷居然暗中同云彻合作经营了私产,只凭云彻这个身份就可以想见白大少爷的私产是多么庞大的一个产业,甚至说不定已与白府原有的产业不相上下,而他们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丝儿察觉白大少爷私下里做的这些营生——这个人,究竟是有多深的心思、多细的谋算、多么孤绝冷漠的心肠呢?!
还有一个人比谁都惊讶到了十分去,谁呢?罗老扇同志是也。一直站在白大少爷身后充当龙套演员的罗同志睁大着一双青蛙眼彻底瞠在了当场——尼玛怎么谁也没告诉她大叔哥竟然是这么牛逼的一个人物啊?!全国首富!那是什么概念?!白家富成这样才仅仅只是河东地区的首富而已啊!尼玛云家是全国首富啊!还是皇亲国戚啊!纯种的高富帅啊!
难怪她当初诱哄大叔哥同她和白大少爷合作经营香喷喷小吃铺并且还天花乱坠地声称给大叔哥挣点零花钱的时候大叔哥会笑成那副老德性,这就好比你哄骗比尔盖茨和你一起卖冰棍儿挣钱养家一样,人家能不笑吗?!
喵了个汪的啊!大叔哥您老这么有钱干毛在白家一蹲就十好几年不主不客寄人篱下没滋没味儿的简直太不珍惜这家财万贯了好嘛!话说您老继承了云家堡多少财产呀?本朝继承法有木有规定义女可以继承多少财产啊?咳。
罗扇收回这不合时宜的思绪,目光落在几步外那人的脸上,那人容色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半垂的眼睫纹丝不动,整个人立在那里宛如一尊玉雕,然而似乎是感应到了罗扇的目光,睫毛微抖,轻轻看过一眼来,眸子就定格在了罗扇的脸上不再移开。
罗扇有些紧张,连忙收回目光,下意识地往白大少爷的另一边躲了躲,却被突然扑过来的白老太太撞到了一边去,登时左脚绊右脚,拧了个麻花儿后跌坐到了地上,还没来得及往起爬,就被人几步过来伸了手抢先一步握住胳膊,略略用力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罗扇不敢抬头看他,只呐呐地用极低地声音道了句:“多谢二少爷……”
白二少爷松了手,淡淡道了声“不必”,便又回至方才站立的地方,无视掉旁边的白三少爷投向他的惊奇又怀疑的目光。
罗扇低着头,笼在袖子里的手攥得紧紧,身子忍不住微微地发着颤,手心儿里,是他方才悄悄塞给她的被折叠成很小一块的方方正正的纸,不必去看,她已知道了那是什么——她的身契。眼眶不由得一阵发热:自由,她渴盼了七年的东西,这一刻由他亲手交在了她的手上——她,自由了,真正的自由了!
谢谢你,白二少爷,白沐昙,谢谢你给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我会好好珍惜,却愿你早日忘记,这世上有万千的风景,总会有一处只属于你。
罗扇抬起头,望向正听白老太太说话的白大少爷,接收到他飘过来的眼神,便回以一记光风霁月晴空万里的笑,他那眼底便也带上了不易察觉的笑意,收敛了心思,听面前的白老太太说些什么。
白老太太正抓着白大少爷的胳膊万分地急切:“云儿!你既有私产,便将咱们家人都救出来罢!这都是你的血脉至亲啊!你怎能忍心看着他们受那牢狱之苦?!或者——或者你若做不了主,就把云彻叫来,让你祖父同他说一说,就当是咱们先借他些钱,日后还上……”
白大少爷唇上浮起一抹嘲笑:“祖母难道忘记了云彻是为的什么留在白府这么多年的?”
白老太太一下子就噎住了:那云彻对莫氏的心意谁人不知?只怕他想知道莫氏死亡真相的急切不比白大少爷少,把他叫来帮忙,他也只会站在白大少爷那一边。
“云儿……你母亲确实是触柱自戗啊……”白老太太苦口婆心地想要劝动白大少爷,“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又何苦再把这段痛苦翻出来呢?”
“我并未强求你告诉我真相,”白大少爷笑容愈冷,“所以,你也莫要强求我帮你们免去这牢狱之灾,不过祖母你且放心,你们所有人的后事,我会尽心尽力地办好的。”
“你——大逆不道!”白老太太气得胸内翻涌险些喷出一口老血来,“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逆孙!逆孙!——梅衣!你教出来的好儿子!还不给我家法伺候!”
“祖母,我看您真是上了年纪偶尔爱犯个糊涂了,”白大少爷手里把玩着白府的府印,脸上嘲笑愈浓,“这会子您又不怕让外人看笑话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自己的儿子打孙子,且您这孙子还是白府现任的当家人——您老不是最好颜面的么?您老不是从小就教导我们,无论家里怎么乱怎么闹,在外人面前必须要保持我白府的尊严、要矜持、和谐、母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平和安乐么?不过想想也是,明儿只怕全河东都会知道我白家被抄了家、一干主子入了狱,脸面什么的一分都留不下,这会子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了,左右列祖列宗那里您也得归天之后才能见着面,如何向他们解释交待眼下也无须心急,只不过宗族那边还能不能让您入祖坟可就是说不准的事儿了,您觉得呢?”
白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浑身哆嗦脸色发青了,白老太爷起身过来,艰难地望住白大少爷开口:“云儿……好歹……好歹我们是一家人……无论你有多少的怨恨,可否过后再来细论?先将家人救出这一劫,莫让别人看咱们的笑话,须知你归根结底是白氏子孙,身子里流的是白家的血,你与我们注定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必要用如此激烈的手段来解决问题呢?有什么事等事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不好么?”
白大少爷就笑:“祖父,我方才便已说明了,我可以助全家人避免牢狱之灾,五百万两的银子我现在就能拿出来,而我要的不过是一个真相,这真相也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两厢比较起来,哪一个拿出来更为容易呢?可事实却似乎是白府全家人的性命在你和祖母眼里也抵不过一句真相重要,你们自己都不急,我又何必急人所急呢?我且把话在这里说得更明白一些:我娘过世的原因,我并非必须知道不可,就算不知道,我也可以像以前一样认定她就是被你们逼死的,如此我更有理由撂下你们不管,我该过我自己的日子就去过自己的日子,所以你们莫要以为能用这个真相拿捏我威胁我——一点用处没有!相反,我既答应了用五百万两银子换你们口中的一句真相,哪怕真相就是你们逼死了我娘,我也会如实履约,用银子赎你们免于牢狱之灾——如此划算的交易,我倒真不明白你们为何强撑着不肯合作,莫非那真相当真沉重到用一家人的性命都难以承受么?”
白老太爷闻言深深皱起了眉头,白大少爷开出的条件的确已经很优渥了,他们只须说出真相,白府一家人就可以免去牢狱之灾,再没比这个更合算的交易了……白老太爷有些动了心,目光飘向那厢的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缓了一阵,接收到白老太爷的目光,自是明白他的意思,索性一咬牙,沉声喝道:“好!你想知道真相,我这便告诉你真相!你母亲当年死活不肯同意你父亲纳妾,我便将她叫到房内训斥,她不知悔错与我在言语间起了争执,她当时便道:‘除非我死,否则只要我在一天,别的女人就别想进梅衣的门’,我那时也气得紧了,便回了她一句:‘你若敢死,我就绝了给梅衣纳妾的心思’,原本说的是气话,却不料你母亲竟然当真就一头冲着柱子撞了过去,左右拦之不及,就被她实实在在地撞到了头——这一切完全是她一时冲动造成的恶果,虽说起因是我与她的争执,但婆婆教训媳妇乃天经地义之事,若做媳妇的都像她这般争执不过就以死相胁,那这世间早就乱了套了!——这便是你要的真相!可满意了?!”
白大少爷阴沉着脸,半晌发出一阵冷笑,直令白老太太忍不住一个哆嗦,原以为他还要追问什么,却见他扭身就往外走,连忙大喝一声拦他:“你给我站住!我已将真相说与了你,你如何又不肯兑现方才的承诺拿出银子来?!”
白大少爷扭过头来目光森冷:“我说过,我要的是真相,不是一再的谎言,没有真相,银子免谈!我再补充一句——这是我最后一次容忍你的谎言,再有下次,我会让白氏整个宗族来为这谎言一起陪葬!”
“你——”白老太太气得浑身抖如筛糠。
“云儿!”白老太爷又惊又怒。
“真相,我只要真相。”白大少爷利眸如剑,冰寒入骨,直直地刺向白老太爷夫妇。
“莫氏——莫氏是磕到了桌角……”白老太太被逼得边气喘边颤抖。
“真相!”白大少爷转身过去,一步步逼至白老太太面前,双目狠狠地盯着白老太太。
白老太太连连后退着,挥着胳膊想要抓住什么依赖和支撑,可惜旁边的人早就被白大少爷这咄咄逼人的气势吓得呆住,没有人顾得上扶她,她的心理防线在这众叛亲离孤独无助的巨浪狂澜压迫下彻底崩溃,眼泪不知是气的亦或是吓的,再也忍不住地滚落下来:“当时……我要求你母亲同意你爹纳妾,她执意不肯,我便当场代你爹写了封休书,并且拿出从你爹书房悄悄偷出的他的小印来……你爹当时被关禁闭,并不知晓此事,只要我在那休书上盖上他的小印,哪怕休书并非他亲笔所写,也可以算得生效……
“你母亲上前来夺我手中的小印,被我身边的嬷嬷们拉扯开,混乱间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子跌倒,额头正撞在桌角上……云儿!云儿!不管你信不信——你母亲当时磕得并不重,只是擦破了皮流了些血而已,可是——可是她居然就躺倒在地一动不动了——云儿啊!祖母当时立刻便叫了郎中来救你母亲,那郎中检查过你母亲的伤处,骨头一点儿事都没有啊!只是连他也说不清为何这并不算重的磕伤也能要了人命——祖母绝非故意的啊云儿!我知你绝不肯相信,可这就是事情的真相!我也知此事太过匪夷所思,说给谁听都必不会信,可——可这事——就是这么发生的,你仍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了……呜呜呜……”
白老太太软软地瘫坐于地,当年那旧事重提,似乎反而让她得到了某种解脱一般,哭泣声中没有了心虚害怕,反而尽是如释重负般地痛快。
罗扇不知大少爷此刻的心情如何,她却是有着极大的惊异的,因为如果白老太太这一次说的是实话的话,那莫如是很可能是……是……再一次穿越了!
罗扇害怕起来,既然同一个空间之内可以有两个穿越人士,那为什么同一个人不能穿越两次呢?而且天知道莫如是后来又穿去了哪个空间,没准儿又回去了现代,更没准儿穿到了比这个时空更古老的时代去——这会不会是因为灵魂和肉体本就不是原装配套的,所以特别容易分离?如果——如果她罗扇这具身体也有同样的问题怎么办?!她会不会说不定在什么时候就突然白眼一翻灵魂离体?会不会随时都有可能抛下她所爱的男人飞去另一个空间再也无法回来?
到那时,他会不会像白大老爷和大叔哥那样蹉跎了一生?到那时,她又要如何忍受永不能相见的割心之痛?
罗扇开始后悔,后悔为他所做的实在是太少太少,她忽视了男人也是需要疼爱和宠护的,男人也是渴望家的温暖和安逸的,男人也会疲倦和无助、孤独和害怕的,她不该再这么贪享他给的一切下去了,她帮不了他谋求宏图大业,但她至少可以努力给他一个最温暖的家,成为他的妻子,给他做饭、洗衣、铺床,为他生几个可爱的宝宝,用她所能给出的小小幸福狠狠地甜死他、溺死他、爱死他!
白大少爷在那厢正用一双充了血的眸子死死瞪着白老太太,罗扇快步过去,一扯他的袖子,待他低下头来时踮起脚尖附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白大少爷微怔之后眼底便闪过了惊讶和……一丝喜悦,血丝渐渐消退,替换上了不易察觉的温柔,亦附了罗扇的耳边回了几句,罗扇点头,退到了他的身后,白大少爷再抬起身来时,眼底的凶狠与恼恨悉数消散了个干净,只剩了一片淡然冷漠,向着绿田道:“把余下的三百八十八万两银票呈给任大人。”
众人的目光不由望向立在白大少爷身后垂首不语的罗扇身上:这个丫头究竟对白大少爷说了什么?竟然如此轻易地就让他放过了对白老太太间接逼死他母亲的罪责?以白大少爷有仇必报的性子,这几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
只是人们都常常忽视“爱”这个字的力量之大,当一个人心中的爱意大过恨意的时候,又有什么仇怨能比一生所爱更加重要?真正的聪明人,永远不会让一段已无法改变结果的仇恨成为自己生命的主题——是的,他总不能为报母仇亲手杀掉自己的祖母,于是——珍惜当前,着眼未来,爱与幸福才应该充斥他的生活和生命,因为他的生活已不仅仅只有自己,还有了一个她,他的生命也不仅仅只属于他自己,也属于她,所以,只有他开心了,她才能开心,他放下恨了,她才能无忧无虑,他全心全意地爱了,她才能成为这世间最幸福的女子。
放下坚持了数年的仇恨,这对于白大少爷这样性格的人来说万分的不易,他暗恼自己被某人改变了太多,又暗笑自己对这改变无怨无悔,但他实实在在地知道,那些暂时抛开了仇恨同她在一起的日子,是他此生最为快乐的时光。
能够快乐的活,谁又愿痛苦的生?
她说:“我想嫁你了,白沐云,做你的妻子,同你成为一体,和你站在一起,我……我现在向你求亲,你答不答应?”
他说:“我答应,现在起,我就是你的夫君,你就是我的妻,山川为证,日月为鉴,从今后你我同心同力,共生共死,永不离弃!若违此誓,五狗分尸,死无卖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