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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澜在客房里给陈暨写信,告知她已经身在陈府,按他们陈家的规矩,明日一早还要去长房陪陈夫人一同用膳。
陈暨收到信后哭笑不得,却也明白婉澜的确没什么的好理回绝他母亲的邀请,因为就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有力借口,只好回信给她说一说陈夫人的脾**好,让她不至于在长辈面前碰钉子。
婉澜倒是从没有这个担忧,在她启程之前,秦夫人专门与她促膝长谈,教她婆媳之间的相处之道,无非就是谨言慎行,晨昏定省,将婆婆当作贵客而非母亲诸如此类,听的婉恬直咋舌。
婉澜倒是认可母亲的话,可她觉得现在都没有过门,这样急急忙忙将自己定义为陈家媳妇,仿佛是自降身价一般,这就与陈夫人打算在媳妇面前立威的想法背道而驰了。于是第二日一早,婉澜只在陈家日常用膳的内苑小花厅里候着,并不去陈夫人屋里头请安。
这举动按说也没什么错处,毕竟她是来做客,借着客人的名头总应得到一些优待,自然而然又合乎情理,但陈夫人心里明白她打的算盘,由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做婆婆就要有做婆婆的样子,哪怕儿媳妇来自高门贵庭。
她打发一个丫头去花厅请谢家两姐妹去长房,说她昨日没有寝好,今天起迟了,想在长房里用膳。
这深宅内苑的借口与手段,婉澜自是清楚,不仅是婉澜,就连婉恬都心知肚明,她起身的时候侧过脸来看着姐姐,还带着点促狭的笑意,道:“八仙过海,各有神通。”
婉澜苦笑一声,果真是宴无好宴。
陈夫人很懂得循序渐进这个道理,今日招她来长房用膳,便规规矩矩亲亲热热地用了膳,还特意吩咐厨房多炖了两盅爽口养颜的羹汤给她们姐妹。谢家吃饭只要一个丫头服侍,主要是由小姐们走来走去给长辈或布菜加汤,但陈夫人吃饭阵势很大,有丫头们侍立在两侧,一人捧巾一人捧水盘,另还有两人在身边,执筷者一人,执匙者又一人,全瞧着陈夫人的眼色行事。
这哪里是官家太太?分明是王府福晋的做派。
然而真正的富贵者是不将形式上的阵势放在眼里的,谢家在极盛时,七个府邸统共蓄了小厮丫头婆子近千人,何等做派没有见过?只不过是谢道中当了家,反感这样奢豪开宴的生活,才借了战乱逃难的机会散了那些仆人,转让少爷小姐们亲力亲为。
婉澜心里反感陈夫人这样件件桩桩都别有深意的行为,却苦于无人可诉说——陈暨自然是说不得的,而婉恬也不爱听她抱怨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事,立夏倒是义愤填膺,但婉澜却不愿在她面前抱怨自己未来婆婆,因为做主子的总要给仆人树立点什么好形象。
前头有句话说得好,叫“人生如戏”,若将婉澜在陈府住的这些日子写成戏,将她心里面的想法打算一一唱出来,保准是一出百年不衰的良剧,她在戏台上未必能将那眼神心理情绪变化都表现出来,但在到夫人跟前,那一颦一笑无不是发自肺腑,真到连她自己都险些相信了。
因此这段日子她过的疲累不堪,因为每日自睁眼起就要提一口气,陪着陈夫人用膳游园做针线,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设计好,然后以令人信服的方式表演出来。她的情绪在这样的压力下日渐暴躁,因为所剩无几的好情绪都要留给陈夫人。
婉恬敏锐地察觉到婉澜的情绪变化,也明白引起这变化的原因和解决办法,但只要她们一日还身处陈府,这方法就一日无法施展,因为婉澜所需要的仅仅是将她的坏情绪发泄出来,哪怕是摔盘砸碗,甚至大发雷霆。
她不喜欢做无用的努力,因此直截了当地向陈夫人提出告辞,理由是谢怀安外出游学,府中只有谢道中夫妇并幼妹婉贤,她们已经在陈府客居一月,着实对府里放心不下。
陈夫人在这场与儿媳妇谢婉澜的交锋中虽然杀敌一千,却自损了八百,她所能依仗的不过是婉澜的修养和她自己的长辈身份,兴许还得感谢她自己点到为止的策略,和平的表象还没有撕破,谁都不愿先做这个恶人。
松了口气的婉澜在“吴州快”里向婉恬抱怨:“我得感谢你,我的亲妹妹,要是没你,我还不知道要在那煎熬多久。”
婉恬笑嘻嘻地回她:“这就觉得煎熬了?你嫁过去才是来日方长呢。”
她离开陈府次一日,陈暨的回信寄到了府里,门房有意借着这机会在主子跟前露脸,索性将信递到了陈夫人眼皮子跟前。
那信正是陈暨给婉澜回的那一封,他走了官家的邮政局,使信拖了近一个月才被送到扬州,陈夫人拆了信,瞧着那上面写的内容,自以为是地推测,约莫是婉澜给陈暨去信,打听她的生活习惯和平日爱好。
陈夫人手里捏着那薄薄的宣纸,努力想从心里品出点情绪出来,高兴或是愤怒,但最后却发现竟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她既不觉得婉澜是在想办法讨好她,也不觉得婉澜是在背地里说自己的坏话,反倒是对陈暨在书信里对自己事无巨细地介绍而感到微妙的不悦,因为这代表着维护,陈暨在维护婉澜,以免她在自己面前吃苦头。
她将信纸折好,与信封一起丢进火盆里,还悠悠叹了一句:“儿大不由娘啊。”
这些事情,婉澜当然无从知晓,她回府的时候正赶上徐适年在外书房里教婉贤学洋文,听说大小姐回来,学的也不学了,教的也不教了,纷纷出二堂来与她见礼。婉贤已经会用英文打招呼,说些问好的话,只是有些害羞,总觉得自己发音奇怪,因此轻易不在再除徐适年之外的人面前开口,但婉澜口口声声说要检验她的长进,故意用英文跟她打了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