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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落款处十分直白地写着挚友白寒,为他省去了不少麻烦。而那封信也是奇怪,十分工整郑重地写了满满一张纸的内容,虽说只是些类似于你最近过得好不好我最近过得如何如何国内近况如何如何的琐事,字里行间却足以看出寄信人的用心。然而这么用了心思的一封信,最后却根本没有寄出去。
装着它的信封是空白的,被紧紧地夹在两页书之间,以至于根本没有掉落出来。
周且听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他注意到信件中所写的几样事情都是在自己出生那一年才发生的,为此他还特意上网做了检索。那样详尽的一封信,却没有寄出去,无非是两种原因,一:收信人换了地址,而寄信人只知道原来的地址作废了,却不知道新的地址是什么。二:这封信里有什么内容原本是适宜的,等到决意寄出去信件的那一天却已经成了禁忌,于是寄信人将此信作废,或又起草了一封新的信件。
虽然没有任何的依据可言,周且听却直觉一般地感到绝对不可能是前者那样简单的原因。
回过头去再细细研读一遍这封信,周且听锁着眉头逐字逐句地看过去,终于发现了一丝线索。
“……听闻皇家打算将<苏丝黄>定为今季的新剧目,还要投入人力财力在全英巡回演出,我仿佛看到了等到那个时候你在欧洲话剧界将掀起的巨大反响。茹尘,这是你多年来的梦想,我坚信你定会实现……”
周且听的眸子暗了几分。
他记得那个剧目,他肯定自己一生都忘不掉。
周茹尘并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却是个难得的老师。
她没有让周且听感受到与正常人同等容量的母爱,却教会了他如何做一个演员。周且听很小时候的记忆中就有过母亲在拥挤凌乱的小公寓中独自表演《苏丝黄的世界》,女人优美纤细的身段在纤尘中穿梭,她从这一端走到那一端,不过几丈距离,眼中的光芒却仿佛顷刻间蕴藏了整个剧院的光辉。
周茹尘长得并不洋气,在欧洲留学数年,她却仍喜欢化弯而柔美的柳叶眉,眼睛不大却透着灵气,颧骨圆润,双颊有一点点肉感。这样一个女人,在她并不将目光放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她一切的迷人之处。因为当她看着你的时候,任何人都会无可抑制地只能盯着她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根本无暇欣赏她其余的美丽。
周茹尘看上去就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女子,神秘却清澈,眸子简直如同被春雨淋湿的黑葡萄一般含着一汪清光。她还总爱涂正红色的口红,典雅艳丽,就像一朵堪堪绽放的红玫瑰。
然而玫瑰虽美,却浑身裹刺。这样一个看似精致柔弱的女人,她做出的事情却决绝而饱含着强烈的情感。她把所有感情都划分得极其干净分明,爱即爱,不问值得,恨则恨,不恋过往。于是她可以如此干脆到令人愕然地离开背叛了自己的情人,独自一人生养周且听,甚至就算沦落到穿梭于各个酒吧卖笑的地步也绝不回头。
周且听从不认为她是个好母亲,却不可否认她在演艺方面的天赋甚高。他儿时的生活中没有与母亲散步公园的记忆,没有去游乐园买棉花糖坐摩天轮的记忆,更没有与母亲分享自己一丝一毫童真发现的记忆。
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话剧,一段段冗长的对白,一场场荒诞的独角戏。他所接触到的那些经典话剧有相当多的一部分并非是在剧院中才初次了解到的,而是在一间小小破旧的公寓中,在散发着淡淡霉味的沙发旁,借着晨曦的微光,看着母亲忘我到几近疯癫的全情投入下尽情演绎的。
母亲是真的热爱舞台,热爱表演,于是当他看到那一段话时,瞬间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时,母亲刚刚怀上自己,刚刚被剥夺了一切登台表演的权利,刚刚沦落。
周且听捏着信纸的手瞬间用上了力道。写信的这个白寒,虽然这人不在英国,却消息如此灵通,母亲那边才刚一出事,她这边居然就已经知道了。那可是二十多年前,还需要凭借信纸联络的年代。
周且听敢断定这人一定知道当年那件事情的隐情,甚至,她也许和颜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母亲那边才一出事颜儒便告知了她,否则怎么解释这一封废信?
想到颜儒,周且听只觉得微微作恶。他将这封信细心叠好放到口袋里,起身走到电脑桌前迅速在网页搜索框中输入了“白寒”二字。
他其实大概猜测到了当年在母亲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也不会对颜儒报以如此深刻的敌意。他只是想进一步确认,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这件事情。
尘封多年的旧事,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重新被人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