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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锡琮步出东院时雨尚未停,他亦懒得撑伞,只信步朝雨中走去。水气将廊下灯光映出一片朦胧的红光,零星的雨滴洒落在他脸上,不一时便汇聚成两道水流。
一路之上皆有值夜内臣望见他,因见他并没打伞,忙赶上前欲为他遮雨,他皆摆手拒绝了。直到进得上房院落,在檐下站定,他方才有些犹豫起来,自己带着这样一身湿冷的寒气去叨扰房中之人,会否令她觉得这样的秋夜格外凄凉,格外难捱。
许是因为窗上透出灯火光亮,许是因为那光亮只是为留待等他,迟疑片刻,他到底推门而入。四下并无熟悉的窈窕身影,只有重重帷帐将他与她隔绝在两重天地间。
他该除去湿漉漉的衣衫,该抹去满面的水渍,然而那跳动的烛火,那淡淡弥散的蘅芜芬芳,仿佛都在驱使他走近前去,揭开帷帐探寻此刻能令他觉得馨香温暖的所在。
女子侧卧一隅的曼妙身形横陈在他眼前,可惜她手中正把玩一枚精巧玉锁,如同隔世的孽债,倏然唤醒并刺痛着他的记忆。
周元笙望了他一眼,淡淡问道,“你来做什么?”不知为何,这句开场白亦让他生出几许隔世之感,他来做什么?许多次如是发问,许多次如下应答:我怕你觉得冷,便来为你取暖。
前世言语不足以荡涤今世风尘,李锡琮垂目笑了笑,放任心中所想,自然宣之于口,“我觉得有些冷,想来看看你,想请你陪我待一刻。”
他说完便即抬起双眼,床头悬挂的鎏金香球闪烁着明灭的火焰,映入他的双眸,照亮了其间点点寂寥的哀恳,孤绝的渴求。
周元笙凝目看了一刻,忽然看清了他脸上的水痕,方才惊觉坐起,道,“你……”
李锡琮有一瞬的犹豫,也许可以就着她的话承认一道,也许会让她更生恻隐,然而他到底不忍,便摇了摇头,“我没事,也并没有哭过。”
他的眼中多久没有流淌过泪水,他自己也记不清了。他是真的不知道那些泪水该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它们最终该流往何处去。
周元笙点了点头,靠在床头静默一刻,忽然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道,“不是冷么?还不上来坐,我陪你说话就是。”
李锡琮微笑颔首,脱去外衣,小心翼翼的贴着床沿慢慢蹭了上来,坐定后却仍是离周元笙有着一人的距离。她看得笑起来,一把抓过他的手,察觉到手心仍是暖的,心下稍安,不禁嗔道,“你即便要作态,也不该来我这里作,何不去求那该求之人的怜悯。”
李锡琮迟疑片刻,道,“因为我知道,今夜只有你还愿意等我。”周元笙一怔,便即明白他说的是她在房内留有几盏孤灯,笑笑道,“是了,经此一事你已被人家十足厌弃,恐怕再难挽回芳心……”
手上一紧却已被他反手握住,他的手指竟有些发颤,声音亦有些发颤,“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我不敢想,若是她当真伤了你,我,我是真的不敢想。”
他从未如此惊怕过,也从未如此着紧过,周元笙心中微微一动,摆首笑道,“可是了,若是我死了,你确然会不知如何收场,这原是打乱了你通篇计划的意外。不过我替你想过了,倒是不错的口实,皇室不仁夺人爱子,以至妻妾反目血溅当场……”
她还没说完,李锡琮已伸手捂住了她的口。她兀自笑着看向他,却见他双眉狠狠拧起,又是气愤又是无奈的盯着她。
李锡琮认真斥道,“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口没遮拦。”只是他语气尚算温和,周元笙便笑得一笑,半晌敛了不正经的容色,问道,“你与她,将该说的话都说了?”
李锡琮点头道,“她今日归家,任老夫人一定和她说过什么。她为人并不蠢笨,也一定猜出了一些。她不曾打着算计的主意试探,只是一味坦诚相问。我不能再欺瞒她,索性一并都告诉了她。”
周元笙想了想,道,“你就不怕她日后改了主意,将你的实话传扬出去,再倒向她那位墙头草的哥哥?”
李锡琮看了看她,摇头笑道,“她不会,眼下她最在意的是福哥儿。何况我并不会让她有这个机会。”停住话头,笑了笑,再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阿笙,你还该学着怎样信任别人。”
周元笙嗯了一声,笑问道,“也包括怎么信任你?”李锡琮颔首笑道,“自然,难道时至今日你还不信我么?”
她思索着他的问话,蓦地里想到今日他惊慌担忧的神情,一颗心登时柔软了下来,口中却只道,“也许信罢,不过论起来,这种事自是盖棺方能定论。不到那一日,无论怎生表白,都不好作数的。”
李锡琮无奈一笑,半晌点头叹道,“你这样性情也不知如何养成的,太过通透太过冷静,有时候也让人害怕,让人心寒。”
周元笙淡笑道,“要我信你也容易,便只看你日后如何兑现那些承诺,我是指你该补偿她和福哥儿的,那些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