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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夫人一行三人出柔仪殿,仍旧上了肩舆,一时无话。也不知是否刚用过酥酪的缘故,倒好似三人的身子较来时重了,是以抬舆内侍的脚程比先前慢上许多,一摇三晃许久,方到了后宰门处。
偏又遇上东宫卤薄陈于此地,想是太子亦抄了近路——取道后宰门去国子监原本更为近便。段夫人和周氏二女无法,只得立于自家车马处退避,等候太子銮驾先行。
只是等了半日,也未见仪仗开跋,周元笙略略举目,见队伍打头处六面龙旗迎风猎猎飞扬,太子所乘金辂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心中纳罕,莫非那太子还未驾到,一众人便只好在这里苦苦等候。
正自胡乱猜测,忽听得身后一阵响动,周遭侍立之人立时屏声静气,正衣肃容。须臾,只见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位着朱红直身的少年缓缓行来,那少年身材修长俊俏,举止端然洒脱,正是本朝太子,皇帝第五子李锡珩。
李锡珩目不斜视,不曾留意周遭可有旁人,倒是他身旁的东宫局郎成保一早瞥见了段夫人等,俯在太子耳畔低声提醒了几句。李锡珩向西首望去,果然见段夫人垂手立于车畔,眉头轻轻一蹙,待要回眸,又看到俏生生站在段夫人身后的周仲莹,唇边忽地漾起一弯浅笑,举步便向西折了去。
身后一名华服丽人见状,忙趋前几步,轻声道,“殿下,时辰差不多了……”还未说完,李锡珩已冷冷回顾,沉声道,“如此多话,孤不须你提醒。”那丽人讪讪收声,当即垂眸不敢再言。
周元笙虽眼望地下,余光亦可看到逶迤前来的一行人,及至身前,段夫人已俯身拜倒,自己也连忙跟着跪下,耳听段夫人道,“臣妇拜见殿下,殿下千岁。”
李锡珩虚扶了一把,含笑道,“夫人请起。”待段夫人起身,方问道,“孤不知今日夫人进宫,可是才从柔仪殿中来?”
段夫人道,“是,臣妇奉娘娘懿旨,带小女入宫觐见。”李锡珩闻言,转顾周仲莹,笑道,“原来莹妹妹也来了,孤适才远远一望竟没认出,旧年一过,莹妹妹似又长高了许多。”
周仲莹听他提到自己,半垂首盈盈一笑,轻声唤道,“殿下。”李锡珩朗然笑道,“叫表哥好了,你又闹什么虚文。是了,我听说你要进宫给阿玥做伴读,果然现下已有了几分规矩,比旧年时大有进益,只是往后碰到我,仍是向从前一般称呼就好。”
这一番话说得语意柔和,似在循循善诱一个小妹妹,又似含着一些盼望和期许,加之声音极是轻软悦耳,便让人生出无从拒绝之感,周仲莹面色微微一红,低声道,“知道了,五表哥。”
李锡珩望着两抹绯色渐渐润上周仲莹面颊,不禁抿嘴一笑,目光略微偏转,才看到一旁还站着一个窈窕少女,姿容娇美若春桃秾丽,面色沉静如秋水潺湲,却是极为眼生,便问道,“这位女公子便是舅舅长女,自幼长于苏州姑祖母家的那位?”
段夫人含笑点头,代为答了一声是,又回身示意周元笙。后者本想躲在她身后混过去,此时也只得应道,“臣女周元笙见过殿下,殿下万福。”除此之外,并无一字多言,眼睛也仍只望了地下。
李锡珩淡淡一笑,不再理会。如此寒暄一阵,就是成保也有些沉不住气,轻轻拽了拽他衣袖,耳语道,“殿下该起驾了,再晚就该迟了。”
李锡珩这才略略敛容,向段夫人告辞。段夫人立在原地,目送太子登辂离去,也预备上车,回首时不觉望了周仲莹一道。周元笙心念微动,将脚下步子顿住,身子轻轻一晃。彩鸳忙扶住她,问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周元笙喘息片刻,无力道,“没事,只是忽然有些头晕。”彩鸳嗔怪道,“怎么好端端的头晕起来,别是受了风寒。姑娘快些上车罢。”周元笙默默点头,却是以手抚头半晌未动。
段夫人关切道,“快将姑娘扶上车去,莹丫头过来跟我罢,让你姐姐好生休息。”周元笙忙回首道,“太太和三妹妹挤在一处如何使得,我没事的,歇一会子就好。”段夫人温言安慰道,“无妨,往日出门她还不是跟我同车,你既不舒服就更该好生休息,一路安安静静的才是。”
周元笙歉然一笑,也不再争辩,由着丫头们将自己搀扶上车,又让彩鸳留下服侍自己。一时启程,车内摇晃起来,彩鸳神色紧张,望了她道,“姑娘若觉得难过,就靠在我身上闭目养神好了。”
周元笙轻轻点头,忽然狡黠一笑,压低了声音道,“我骗她们的,谁头晕啊,你可曾见过我有这个毛病。”
彩鸳瞠目,半晌方恍然道,“我就说嘛,姑娘几时新添了这个病症,可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不愿意和三姑娘同车?”
周元笙摇首道,“那倒不是,只是我乐意成人之美而已。”彩鸳不解她何意,环顾四下道,“姑娘是成自己之美罢,如今独占一辆车,倒是惬意了许多。”话音刚落,周元笙抬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复又向外一努嘴,低声道,“轻着点,叫人听去了回头整治咱们。”
因那样子极是狭促,彩鸳亦忍不住噗嗤一笑,两人相顾笑了一刻,周元笙便示意她斟了茶来,徐徐抿了几口,方缓缓道,“你没瞧见太太适才的样子,满眼都是欲语还休的关切,还透着些焦灼,定是有话要同三妹妹说,恐怕这一路上是要憋坏的,索性我便成全了她,权当做好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