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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别说了,这件事我不在意。”
“不,”他说:“只要看到她……我就想起我妈妈。她很像我妈妈。仅此而已。”他顿了顿,心跳竟然更剧烈:“你不像我妈妈,一点也不像。”
“你是说姓林的妈妈?”我说:“你以前不懂,现在还不知道她对你有多糟吗?”
“我知道,但是她也爱我。快乐和痛苦总是在一起,爱和伤害也是。”他的声音轻轻地:“我呀……始终都知道,我爱着你……就像爱Amelie那样子爱你。可是……”
我问:“可是什么?”
他却不再说下去了,而是把话锋一转:“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仅是因为你女儿的事,而是他出现后不久,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我说:“我听不懂你这句话,你不要总是给我扣帽子。”
“你觉得我很懦弱,直到刚才,你依然这么觉得。”他把脸在我的脖颈上贴了贴,声音慢慢变得低沉:“但是,他没有感情,你现在觉得他有,是因为他看上去很‘真’,可我知道他没有。‘繁音’一直都是一个很糟糕的情人,他敏感,善妒,胡闹,乖戾,强词夺理……他想让那个女人接受他的一切,永远站在他的那边。当他知道她不能时,就瞒着她,那时,他希望她傻一点,傻一辈子。”
我听得懂,他说得不是第一人格,而是他自己。
他在告诉我,第一人格永远不可能发自内心地爱我,而“繁音”这个人,也不是一个好情人,他就是小甜甜这副病态的样子。
我没有接话,是因为我不想再聊这个话题。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搞不清这两个人格之间的种种,也正因如此,我才直接选择了失败者的方式:离开。我不想再陷进去,虽然这很可能是我与他最后一次谈话,往后,即便我不想离开,也变寡妇了。
这时,小女孩的声音传来,竟然也有些虚弱,恐怕她也中弹了。小女孩在说胡话:“姐姐,打雷的声音好像越来越大了……是不是真的要下雨……”
我不由苦笑,这种时候了还想打雷的事情?不过,枪声始终没有停歇,子弹发着恐怖的嗡鸣,她老是重复这句话,也令我觉得宿命。
我正想张口鼓励她,却突然感觉到繁音的身体再度剧震。而这次,他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绷紧肌肉做徒劳的抵抗,而是松松垮垮地弹,如同子弹打的是一个毫无生命的弹簧垫。
刹那间,我的眼泪滑了下来。
繁音可能是怕我哭出来,又捂住了我的嘴。
我用手握住他的手,六枪了,我明白他最多撑不到五分钟,而四周半点救兵的迹象也没有。我其实没有想过他死了以后我的生活,我知道会很平静,但其他呢?我通通不知道。
耳边传来繁音的声音:“别怕……”
不,我没有怕,最怕的时刻早就过去了,可是我在颤抖,其实我也不冷,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抖得这么厉害,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这种抖,与这种抖相伴的,还有我头上持续不断的钝痛。
突然,我的脸颊边划过了一个速度极快的东西!刀子似得灼得我脸颊生疼。
同时,一只手按住我的头,把我的头按进了他的怀里。我的头痛立即变得更加剧烈,他似乎发现了,撑了撑身子,像母亲保护孩子那样,给我的头留了一个很小的空间。
然后,在我的脸颊上印了一个轻轻的吻:“老婆……”
我想回应,但我的头太痛了,这令我的嘴巴好像被塞了一把花椒,完全麻木了。
“别怕。”他的声音就像幼稚园里叮咚的音乐,快乐而天真:“有我在。”
说罢,他用下颚顶了顶我的头顶,手先是攥了一下我的手,又蓦地松开,撑着身子的手肘慢慢失去力量,重量慢慢地压了下来。
雨点般的子弹袭来,他以千疮百孔的羸弱身躯紧紧地把我压在身下,我的脑袋因为剧烈的钝痛而发胀,眼眶也是,牙齿也是……整张脸都是。
血,流水般得淌下,浸透他的衣襟,打湿我的头发,冲过我的脸庞,它是热的,而且很腥,它汇在地上,染满我的胸口。
我紧咬着牙关,同时咬着眼泪,我不知道这样对局面有什么帮助?其实,都这样了,放声大哭似乎也无不可,反正我死也只是时间问题。然而我没有,我也不知自己是过于木讷,还是在心底坚持着什么。
我只是隐隐觉得,小甜甜之前的话似乎没有错:第一人格残忍、暴戾、冷酷、功利、毫无底线,即便在人类的世界里游刃有余,他却终究少了几分人性。与他相比,如今的小甜甜,似乎更像一个人,有七情六欲的那种。
忽然,天空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似乎就是小女孩心心念念的雷雨。当然,我也明白这必然不是下雨。因为它的嘈杂声实在太大了,甚至完全盖过了枪声。
即便被藏在繁音身子底下,我依然能感觉到随之而来的强劲大风。与此同时,繁音的身体也在不住颤抖,我摸索着攥紧他的手,感觉他还有些温度,但还是比我低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