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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采薇 (五 下)
接到张金称准备告辞的消息,程名振将手边军务交托给王二毛,匆匆忙忙往回赶。事实上,漳水河东岸目前已无战事。段令明见无便宜可捞,找了个由头,带领着东都骁果到河南“协助”张须陀剿灭瓦岗寨去了。魏德深之所以采用“不战”“不和”“不走”的三不策略,是因为无法忍受再度向“贼寇”纳款买平安的屈辱。但武阳郡守元宝藏却没有让他辛苦打造的数千郡兵与魏德深一道“玉碎”的觉悟,早已从府衙大牢中恭恭敬敬地请出了当做贼头抓起来的黄牙鲍,拜托他到军营中给程将军带个话,武阳郡愿意继续维护双方原来的交情,原来给巨鹿泽的“保安费”,如数转给洺州军。只希望程将军看在春播在即的份上,不要将战火进一步扩大。
“奶奶的,翻脸比翻书都快。前几天还威胁老子,要十八般大刑都叫老子尝个遍呢。转眼就一口一个鲍爷,鲍爷地叫着,好像老子真是他亲爷爷一般!”黄牙鲍适应不了武阳郡上下翻云覆雨的态度,走在程名振身边,骂骂咧咧地数落。
“他们对你动刑了?”程名振带了带坐骑,上下打量黄牙鲍。将此人带在身边同行,主要是为了通过他的口了解最近朝廷和地方上的动向。作为一个尽心的头领,必须及时掌握周边动态,才能做出对自己和洺州军最有利的判断。
“敢!借他们俩胆子!”黄牙鲍一咧大嘴,得意洋洋地汇报。“衙役们刚围上来,我就跟弟兄们说了,‘放下武器,让他们随便捉。如果教头打赢了,他们肯定得乖乖把咱们送回来。如果教头打输了,咱们这几号人怎么折腾都翻不起大浪来,还不如省点力气,好走下一段黄泉路!’结果,嘿嘿,那帮衙役们起先凶巴巴威胁我等,说要把我等全都千刀万剐。才过了五六天,就开始好吃好喝好招待。等元宝藏那厮又求到您的头上,对咱们就更客气了。出大牢那天,呵呵,您没瞧见呢,前呼后拥,恨不得用抬新娘的花轿把我等一个个给抬回家。”
“呵呵,这帮孙子!”听完黄牙鲍的描述,程名振跟对方一道笑着骂道。又扫了一眼黄牙鲍因为缺乏阳光而略显苍白的脸色,他郑重许诺:“没受刑就好,否则,咱们洺州军宁可不要他的粮草辎重,也替你把这个场子找回来!”
“谢教头!”黄牙鲍心里一暖,眼眶登时发烫。他原来在巨鹿泽中本是个不受待见的小喽啰,胆子不大,本领也非常平庸。被当做联系人,其实等于做了一粒可有可无的弃子。万一官府翻脸,死也就死了,对巨鹿泽造不成什么损失。只有在程名振开始掌握巨鹿泽的一部分对外作战权力后,他和其余明哨暗探们的地位才陡然提升。非但有固定的薪俸可拿,而且自身安全切实被放在了一个重要位置。
敢于提刀当流寇的,大抵都不太怕死。但谁也不愿意死得稀里糊涂,默默无闻。所以黄牙鲍等人才心甘情愿地为程名振效力。即便是在程名振和张金称两个爆发冲突时,大伙亦悄悄地把赌注押在了程名振这边。
“回平恩后你先休息十天半个月的,晾元宝藏那老东西几天再给他回话。让他心里多紧张一会儿,下次再跟别人凑热闹时,也会多掂量掂量!”程名振笑了笑,继续吩咐。
“嗯!”黄牙鲍偷偷揉了揉眼睛,免得被人看见自己流泪。“我听教头的,先抻老东西一段日子。不过……”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鼓足勇气建议:“恐怕当官的都是这种两面三刀的性子。您给他再多机会都没用。不如趁势把武阳郡给平了,也给周围的郡县做个榜样!”
“嗯!”程名振回应了一声,却不是真正表示赞同。他目光看起来很深邃,仿佛在反复思量着一件事。具体是什么事情,黄牙鲍猜测不到,也不敢去猜。二人不约而同地加快的马速,沿着年久失修的官道默默前行。跑出了好一段路,黄牙鲍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问道:“教头,是不是小的说错话了。小的眼界短,没读过书……”
“不是!”程名振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神,侧过头来,笑着安慰。“你的建议我也曾想过,其实以咱们洺州军的实力,除了武阳郡的郡城攻不下来外,其余各县几乎可以横扫。我刚才是在算计这样做的好处和坏处。张大当家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咱们不能重蹈覆辙!”
最后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黄牙鲍没听懂。但他隐约能猜测到程名振整句话的意思是怕拿下武阳郡后把更厉害的官军给招来。出头的椽子先烂,张金称大当家之所以倒霉,就是因为他前一段时间过于嚣张了。而洺州军之所以能在乱世中保持三县的安宁,与教头刻意不显山露水的举动有着直接的关系。
普通人自然有普通人的智慧,虽然他们并不会表达得太文雅。略微斟酌了一下,黄牙鲍笑着建议:“其实,留着元宝藏这头猪不杀,也没什么坏处,不过,属下建议您将武阳郡的‘保安费’加倍。如果下次他再不老实,过后咱就再加一倍。这样折腾不了几回,他就没力气再跟您捣蛋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程名振笑着点头。虽然元宝藏有的是办法将加了倍的“保安费”转嫁到郡内大户和百姓的头上。但其激起的民愤也必将倍增。为了保证自身的地位安稳,再遇到同样的情况,元宝藏肯定要加倍仔细权衡,才会在维持现状和冒险邀功之间做出准确的选择。
得到上司的鼓励,黄牙鲍的表现欲望更加强烈,“要打,属下建议您先收拾了卢方元那王八蛋。张大当家还在咱们这儿,他凭什么接管巨鹿泽啊?即便张大当家不要那块地盘了,也该是您的,怎么轮也不该轮到他!”
“嗯!”程名振礼貌的回应了一声,再度陷入沉思。黄牙鲍瞬间又敏感起来,忐忑不安地解释,“教头,教头,我只是随口一说,您……”
这回,程名振没有安慰他,而是笑着转移了话题,“外边的情况怎么样?各路绿林豪杰都忙着干什么?把你打听到的仔细跟我说说。咱们洺州军管的全是穷乡僻壤,过往行人不多,消息实在闭塞得紧!”
“咱们这穷乡僻壤,可是周围二百里内最富裕的地方!”黄牙鲍笑着纠正程名振话语中的一个错误。知道上司不想再探讨巨鹿泽的问题,他也识趣地跟着将话题转向,“属下前一段时间主要探听北面的消息,听过往的行商说,李仲坚在击败了张大当家后,迅速挥师北上,将王须拔、魏刀儿两个打得落荒而逃。魏刀儿跑得快,直接翻过太行山,到河东那边去讨生活了。王须拔家大业大,没法挪窝,如今被姓李的堵在了飞狐岭一带。那儿虽然地势险要,但以属下之见,王须拔顶多再坚持三个月,春天已过,江湖上也就再没他这一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