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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中饭的时候,贺兰出来了,风尘仆仆,满面红光。祥子觉得她刚刚旅游回来,这哪里像坐牢的样子,看起来竟然长胖了。她笑起来还是那么动人,穿着的还是那件长裙,外面冷风簌簌,她却像没事一样。小惠立马迎上前,搂住贺兰就哭起来了。贺兰说:“还跟着祥子混?都成双成对了。”小惠说:“放心吧,你的男人完好无损,我不敢打不敢骂,也不敢疼,我不稀罕。”贺兰说:“罢了罢了,猫不吃鱼,怎么可能呢?我这人心肠软,宁可自己吃点亏,也不想看着别人受罪。”小惠说:“兰姐,快过年了,别说这些,多不吉利啊。”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小惠能不明白?但她心里更难受了,把鱼挂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不让你吃,这能不难受吗?她是多么的希望,贺兰能出点什么意外,最好是在牢里,病死,打死,意外伤亡,怎么弄都行,死了就解脱了,自己也解脱了。然后,自己大大方方站出来,名正言顺跟着祥子,跟着这个明明白白爱了十五年,偷偷摸摸狠了十五年的白眼狼。贺兰是在坐牢,可自己一直在坐牢,她坐一年的牢,自己坐一世的牢,谁吃亏谁上当,清清楚楚。小惠不怪谁,要怪就怪自己,祥子没有热情,态度冷漠,甚至连话都不说,每当骑到他身上,就像坐在结冰的尸体上面,那感觉让人想到死。
当贺兰坐在水泥地上,望着肮脏的墙壁的时候,千万遍地想着小惠,想着祥子,想着他们鬼混的情景,甚至在自己的床上翻滚的样子,也想到了。她哭着,嚎着,叹息着,一遍又一遍,到眼睛肿得像个桃子,还在哭,还在流泪,最后眼睛好了,泪也流干了,她妥协了,投降了。还能怎么办?就是夫离子散,又怎么样?最后她决定了,只要祥子不变心,由得她缠,让她缠,有本事缠一辈子,看谁损失大。
上了出租车,半个小时就到了连唐。画画早到了,提着袋子站在门口,就等贺兰洗澡换衣服。祥子安排贺兰进了桑拿室,叫画画陪着,自己和小惠坐在外面等。小惠刚坐下来,就起身去了前台,把单买了,然后回来跟祥子说:“先洗——脚。”祥子没应声。片刻,来了三个大姑娘,端着三个大木盆,黄黄的,圆溜溜的,盛着黄药水,洒满黑色的中药,冒着白色的雾气。小惠说:“我请。”祥子还是不做声。
十分钟后,贺兰出来了,吸着拖鞋,后面跟着画画。小惠说:“兰姐,快来坐下,来洗洗——脚,除除晦气。”贺兰嚓嚓走过来,坐下了,笑着说:“还是我的小惠想得周到。”小惠说:“兰姐,别这么说,我内心有愧呀,也算是表示表示吧。”贺兰说:“这事不怪你,我做事,我承担。”小惠收了笑容,瞅着贺兰说:“邓普世回老家了,怕报复,怕死呢。阿兰的男朋友说,要撕烂他的嘴,打断他的腿,要他挫骨扬灰。连他的公安儿子都害怕了,赶紧叫他走人了。还有阿兰那帮会员,听说你们进去了,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想办法的想办法,退钱的退钱,都躲起来了,说钱没了无所谓,人要是没了,还要钱干什么。”贺兰说:“说是这样说,人家几万几十万没了,不会说没就没了,就怕日后找麻烦。”小惠说:“阿兰那帮会员,都是有钱人,人家玩得起,不在乎,都知道你不是带头的,就是找,也找不到你头上。他们心里害怕呢,有钱人怕事,怕死。我跟他们说了,梅姐就是老大。”贺兰说:“给她搞了两百万,吭都不吭,判一年半便宜她了。我们这些抬轿子的,当炮灰的跑腿的,冤枉死了,赚的积分,看着爽快换不了钱。”小惠说:“网站还没关,估计不在大陆。”祥子插嘴说:“这事到此为止,就像一页书,翻过去算了,让它永远过去吧,咱们从新开始。”
贺兰说:“祥子,交代你做的事,怎么样了?”祥子说:“地方找好了,位置不错,租金也不贵,看了好多遍了,价钱谈得差不多了,就等你回来点头拍板了。”贺兰说:“好好好,那就重新开始。我就不信这个邪了,当不好这个老板。”小惠说:“兰姐,又要开店啦。”贺兰说:“从哪儿坐下的,就从哪儿站起来,接着做生意。怎么?祥子没跟你说?没跟你商量?”小惠笑着说:“你们夫妻的事,怎么会跟我商量?我没骗你吧,你的男人,嫌我老了,不在乎我了。”
洗完了脚,回家的时候,贺兰被小惠叫住了,然后拖来了火盆,丢进几只红通通的蜡烛,还有几把纸钱,让祥子点着了,让贺兰跨过去,进了门,接着叫贺兰把带出来的衣服,统统扔进去,全部烧了。小惠不知道听谁说的,里面出来的人,回家之前,要先洗澡尽身,从火上面跨进家门,才能真正地驱除周身的邪气。她要祥子相信这事,把功夫做足。祥子顶不住唠叨,就答应了,早上出门前,备好了火盆,藏在了墙角。那盆火烧得更旺了。
汤早早就炖好了,食材也备齐了,不到半个小时,祥子就弄好了满桌子菜。一家人团团坐下,和小惠提前吃了年饭。自从进了家门,小惠就没说什么话,好像变了个人。她吃完了饭,知趣地回家了。她瞅着祥子温馨的一家人,心中苦闷难以下咽,整餐饭下来,就喝了几口寡淡无味的浓汤。她觉得该做的事做完了,该了的情了结了,也不再亏欠贺兰什么了,大家就散了吧。至于祥子,也别奢望什么了,他就是个吃肉不吐骨头只进不出的蟒蛇。
小惠回了家,瞧了瞧李学娟,转身去了浴室,洗了个澡。这个家,冷冷清清三年多了。她努力工作,幸苦赚钱,服侍年迈的亲妈,这个有钱的亲妈。弟妹两个有出息,上大学不到两年,便打起了零工,做起了家教,都能维持基本的生存。这让小惠感到无比的宽慰。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母亲,高尚,慈祥,温暖,善良。唉,亲妈啊亲妈,给了家,没给妈。
回到卧室,她套上红色的长裙,登上红色的高跟鞋,系紧了,坐到了梳妆台前,略施****,轻描秀眉,淡涂朱唇,把头发高高挽起,又无力地放下了,还是让它散开吧。一切就绪,她瞅着镜中人满意地笑了。她拉开了抽屉,拿出一封信,轻轻放在梳妆台上,缓缓踱出家门,悄悄来到沙滩,几分钟的时间,好像走完一辈子的路程。祥子哥啊,再见了啊,没人再为你守候了,没人再为你祈祷了,你要珍重啊。
小惠爬上了大石头。当年,贺兰站在这里,把祥子推进了大海,差点淹死他。小惠三个月前就看好了,左看右看,没发现什么特别,黄色的笨东西,没什么了不起的。她眯起了双眼,望着深蓝色的海水,临风而立,蕴含着丝丝暖意的海风,让她陶醉了。她张开白皙的双臂,奋力一跃,像只红色的火鸟飞起来了。
小惠扑通一声钻进了大海,接着被波涛送到了石头上,撞了两次,就昏过去了,但头脑清醒,好似喝醉了酒的人,心里清楚得很。刚开始,她感觉被人捉住了,无法挣脱,那人力气大,手臂长,把她推过去,拖过来,最后将她按到水底,就松手了。海底安静。她吐了两个气泡,瞅着它跑掉了,只觉得浑身冰凉,浑身无力,胸口像火烧,喘不过气来。那片遥远的白光,应该是太阳,四周的景象越远越模糊,神神秘秘不可预知,好像在梦中。她张开嘴巴喝了口水,咬紧了牙关,挺起了身体,伸展四肢不停地摆动,朝着那片白光游去。等她一露头,迅速吸了几口气,喷出了苦涩的海水,顺着水势,就着波涛,往沙滩游去。
跳进海里没淹死,想死没得死,这命就不该死了,小惠更加坚信生死由命的哲理。她在痛苦中理解了生命的宝贵,体验了死亡的恐惧,最后决定活着,既然能为自己死,为什么不能为自己活着呢?下班后,她去了专卖店。
专卖店宽大敞亮,风格时尚前卫,是卖西装的。下班前就想好了,今晚就做一件事,明天就做一件事,这个星期就做一件事,即使是一个月,也只做这一件事,那就是买西装。已经来了三次了,这次还是瞅瞅,摸摸,扯扯,料子没得说,款式也霸道,高档货,名牌货。她掏出3000块钱,买了单,然后提着西装走出店门,踏上了繁华整洁的街道。祥子从来就没穿过西装,作为一个大男人,太不讲究了,你说他是个男人吗?在深圳,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没有一套像样的西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