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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太上皇大怒之下,猛推倒了那十五连枝灯,外间伺候的宫女太监们自然也听见了,却都不敢擅自入内。
其中,唯有应含烟是个一心在怀真身上的,她先前虽然无奈退了出来,却并不曾离去,只紧紧守候着,如今又听是这般声响,只恐怀真吃了亏,便忙要入内去。
杨九公在旁忙拦住了,劝说道:“太妃,太上皇还未传人,只怕……”
含烟索性握住他衣袖,却道:“九公公跟我一块儿进去罢了,你也知道太上皇近来脾气更急了好些,怀真又不是旁人,倘若她有个闪失,以后却怎么交代?就算是皇上……在唐三爷跟前儿也不好看。”
杨九公虽有些不愿,却禁不住应含烟拉着他不放,当下两人便进了内殿看顾。
待入了内,却见太上皇仍坐在榻上,死死地盯着地上。
地面一片狼藉,铜灯跟烛盏乱滚,有的烛火还未熄灭,幽幽燃着有光,怀真便跪在这其中,极小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凄,竟不知如何。
含烟忙便撇开九公,就去拉怀真,忙的低低问道:“怎么样?”又忙上下打量,生恐她伤着了。
此刻杨九公也忙跑去扶住太上皇,陪笑说道:“皇上是怎么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竟这样大动肝火……”觑了一眼脸色,又忙扬声,叫两个贴心的小太监进来,快些把地上那许多东西收拾了去。
太上皇将九公推了一把,却并不做声,阴鸷森厉的双眸依旧是望定怀真,片刻才咬牙道:“你好大的胆子……”
应含烟见状,便随着怀真身边儿跪下了,含泪道:“妹妹年纪小,若是说错了话,求皇上宽恕,若有责罚,只都落在臣妾身上。”
太上皇扫了含烟一眼:“你也不必着急,应家的事儿,若实在论起来,你也逃不了!不必仗着朕喜欢你,你就不知道如何了。”
含烟还未说话,怀真已先开口道:“我爹爹先前已经跟公府内分家别过了,何况太妃的出身更与应公府还疏离一层的……且太妃人在深宫,又知道什么?太妃素来对太上皇又是最忠心不过的,若为了我迁怒太妃,对太上皇又有什么好儿呢。”
太上皇闻言挑眉,杨九公则听得胆战心惊,心道:“这个丫头几时这样胆大了……这不是要命了么!”待要劝说两句,却又不敢。
含烟转头看着怀真,此刻已经禁不住流下泪来,也不管当着太上皇的面儿,只握着她的手道:“可知我不要你这样为我着想?素来都是你照料我,都是我欠着你的情分……这辈子倘若我能为你做一件事儿,死了也是甘心的。”
杨九公暗暗叫苦,忙拦着道:“太妃娘娘,怎么也跟着说出好听的来了,太上皇的脾气你是个最清楚的……可知是个最心软心慈不过的?赶紧说两句消火儿的话,倒也罢了。”——这也是杨九公想要替她们两个周旋之意。
太上皇看着她两个这般,又听了九公的话,复眯起双眸忖度了会儿,眼神变幻不定。
正在这会儿,忽地听外头有太监道:“静妃娘娘来给太上皇请安。”
众人闻言,都是一怔。
顷刻间,却见外头敏丽带着一帮太监宫女进来,见两个人跪在地上,脸上诧异忧虑之色一闪而过。
太上皇听闻她来了,恼意略收了几分。
敏丽行礼过了,道:“今儿不想,太上皇这儿是这样热闹的。不知敏丽是不是来的不巧了?”
太上皇端详她婉柔含笑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有什么不巧的。来的甚巧才是。”
敏丽只当没听出这言外之意,扫了一眼含烟跟怀真,又柔声道:“只不知这又是怎么了?必然是三少奶奶有什么言差语错的,得罪了太上皇,然而您老人家是个最善心仁慈的,自然不会仔细计较,且看在她年纪小不懂事的份上,好歹宽恕了罢?”含笑说着,又行礼下去。
太上皇望着她,淡淡问道:“你是特意来给她求情的?”
敏丽并不否认,只仍是带笑道:“您老人家素来心清眼明,倒是瞒不过。”
怀真早在敏丽进来之时,就已经暗怀担忧,闻言心中一揪,便抬头阻止道:“娘娘!此事跟娘娘不相干!”
敏丽便走上一步,蹙眉悄声道:“你不许多话……可知但凡是你的事儿,就如同我的事儿一般?”
怀真面有痛色,皱紧双眉,摇头道:“不是……当真跟姐姐不相干的……”
太上皇眸色更暗,沉吟不语。
杨九公见是这个场景,心里掂掇,不知是不是要跟着略哄几句……忽听太上皇道:“你们着实都太大胆了,难道为了她,什么都不顾了么?”
唐敏丽跟应含烟两个,早就把自己的性命视作是怀真的了,如今见她有难,又哪里肯袖手旁观。
两个人心意相通,不约而同正要回话,怀真却忽地起身道:“静妃娘娘不必为我多话!我并不承你的情!”
敏丽心中一震,不知她为何说出这句,忙转头看来:“怀真,你说什么……”
太上皇却静静看着怀真,却见怀真略吸了口气,道:“先前太上皇问我……今日进宫,难道不怕连累家人么?我原也说过,自从我今儿出了唐府大门之时,就已经跟唐家没有任何干系,我不管做什么,都是我一人所为……”
敏丽胆战心惊,顾不得太上皇在侧,一把抓住怀真的手臂:“傻丫头,你是疯了不成,在瞎说什么?还不住口!”
怀真看她一眼,忍着泪,却转头看着太上皇,轻轻一笑道:“太上皇不必忧心我是仗着唐家的势力在此无礼,也不必忧心唐家会为了我而如何……可知道三爷是个最秉公严明的人,倘若他为了我徇私一些,我爹爹如今又哪里会在大牢里受罪?我心里虽也有些怪他,然自打认得他之时,我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儿的人,他自然是爱我的,然而纵然再喜欢我,他也仍是唐毅,绝不会为了我更改他的性情行事,在他心中,但凡为了家国君上,则什么都可为,他三番两次出使遇险,那样鞠躬尽瘁,太上皇都也是知道的……”
怀真表明这些,是想让太上皇不去疑心唐毅如何罢了,然而说到这里,到底忍不住,泪扑簌簌落下来,复死死地攥着拳,说道:“我自然也是喜欢他、敬慕他的……但更不敢因此为难他,怎肯让他违背自己心意行事?……纵然今日他为了我相救了父亲,只怕此后一生……于他而言都是一根刺。我既然敬他爱他,便绝不会强逼他,——何况,人各有志,我同他的志,便是不同的。”
敏丽越发惊魂,却不知说什么是好,此刻眼前心中,竟是一团儿乱。
怀真说到这里,微微扬头:“早上我出门前,便留了和离书给三爷,我自愿同唐毅和离。故而我已不是唐府的人了,太上皇若不信,我这里仍也有一份自留的和离书。可以给您过目。”怀真说着,探手入怀,掏出折着的纸张来。
杨九公目瞪口呆听到这里,几乎反应不过来,呆呆地看了看太上皇,半晌,才欲迈动步子走到怀真跟前儿……把那和离书取来。
不料脚步才一动,那边儿敏丽已经把那和离书拿了过去,展开来扫了一眼,脸色大变,越发不知身在何处了。
敏丽含泪瞪向怀真,无法置信,只道:“你……这丫头、好狠的心!”手上一抖,竟握不住,那一张纸便飘然落地,白纸黑字,如此清晰。
怀真泪落不止,待要说一句话,却哪里能够,嘴唇早就颤的不成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