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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党手里的剑缓缓下垂,他本就没有一点抵抗之心,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那是一种落寞至极的表情,艰难地张了张嘴,问道:“霸陵,霸陵怎么样了?”
马越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杨党面若死灰,他的一生都为了让宗族变得强大,为了下一代,后代,能堂堂正正做人,不用看人脸色仰人鼻息。可到了今时今日,回首来时路,每一步却都走的那么无足轻重。对上面前的这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他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根本生不出一丝地抵抗之心。
尽管他近在咫尺,可杨党却连拔剑分生死的勇气都没有。
他走的路错了。
他突然很羡慕这个年轻人,威武、壮勇、狡猾、睿智、谦卑、果断。自己一点儿也不差,可终归是少了那么几分让人作为仰仗的运气。
运气啊!
“放下刀剑,你不杀他们?”
马越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有些不忍,还是点了头。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杨党吼了出来,长剑直指马越,可他的手臂在颤抖,“我再也不会信你了!”
“你没得选了。我走出府门,不放下兵器便强攻。”马越转过身,不再看杨党一眼,抬头望着院子里参天的落叶老树。碰了碰在他身旁护卫的马超,面前扯出一点笑容,说道:“这儿交给他们,超儿陪叔父去城外转转。”
杨党看了老仆一眼,怒吼道:“马越!我死了你也不会长活!”
可惜,着两裆铠的京兆尹没有回头,连一个嘲笑的眼神都没有给他,雄武的背影却仿佛给杨党带来了无尽的嘲笑。
走出府门,听到院子里一阵兵器落地的声音,马越长出了一口气,跨上骏马。
策马离去之前,他怜悯地看了一眼府门的题字,精漆的木门,雕着飞禽走兽的瓦当屋檐,看了最后一眼,看完一场穷途末路。
“叔父,那些人,会怎么样?”
年岁相差不多的叔侄二人牵马在城外的草地上缓慢地行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马越回过头,看着颜色认真的马超,开口道:“我说不杀他们,我便不会杀他们。”
“可叔父不杀,也还是会有人杀了他们。”马超执拗地看着马越,“就是活着押往洛阳,最后还是会被皇帝杀死,对吗?”
马越笑着拍了拍马超的肩膀,解下腰间佩刀穿着缰绳插在草地上,揽着下摆坐在地上,拍了拍旁边的草地,对马超说道:“坐。”
“超儿,发生在凉州事情,叔父都知道。叔父不怪你。你很勇敢,但叔父更希望你拥有配得上你勇武的仁义。”马越顿了顿,说道:“杀伐,是无计可施的最后一步。是自身濒临死亡前最后的反击,而不是滥用勇武剥夺无辜者的性命。你明白吗?”
马超坐在马越旁边,马越注意到他一手仍旧握着插在地上的铁矛,年轻的侄子脸上露出难以理解的神色,辩驳道:“可也有叔父说过,慈不掌兵。”
“唉。”马越叹了口气,就从这么一句话就能看出马超是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成长的了,家里那帮兄弟是什么成色他最清楚不过了,马玩一辈子靠着凶狠杀人从路边乞丐做到都尉,程银除了烤羊肉这个副业之外做的最多的就是杀人,李湛那王八蛋是十年前就敢领马匪冲击县城的贼首,马宗那暴脾气更是一瞪眼就要杀人。一家子弟兄也就马腾粗略地懂得什么是仁慈,偏偏从不跟马超多说一句话。
“超儿,所谓慈不掌兵,情不立事,义不理财,善不为官。并不是说做将军就不能保有仁慈,也并非做事不能讲情义,仗义不能管钱,为官必须不善良。而是讲究一个度,慈不掌兵,用孙武子的话来说,是‘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对待士卒不能一味仁慈,而要掌握好恩威并施的度,让他们畏惧,也让他们尊敬,爱护他们,在他们出错的时候也要惩罚他们。”
“敌人,百姓,自家人,要分得清楚。什么人能为自己做什么事,也要心知肚明。”
马超轻轻地点头,好像有些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叔侄二人在城外的草地中躺下。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暖却不炙热,马越枕着手臂闭上眼睛,眼皮一片温红。
……
彭式在杨府书房中找到了汇编成集的关于马越等人过去的罪状,一股脑地丢进火盆里,火光旺盛,看着盆中书简上的字迹化为灰烬,他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带着笑意。
“乒乓,”
一阵刀剑落地的声音,在马越走出府门时,杨党终于命家兵丢下兵器,随后便有县兵将所有人捆绑起来,全部押到院中。
县兵们等着孙毅与鲍出发号施令将他们押往长安县衙,却见一脸冰冷的孙毅缓缓地从腰间拔出长刀。
“京兆尹有令,贼人负隅顽抗,杀无赦!”
所有人都惊呆了,马越带来的人却在孙伟喊出这话的同时提着刀冲了上去,霎那间喊杀声不断,长安杨府顷刻间化作一片血海。
杨党倒下了,没有后悔没有自责,他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下场,可还是信了,早知道不该相信他的话。
可他终究还是,信了。
同月同日,霸陵令韩衍受命率领县兵将杨氏宗族满门上下以抗法谋反的罪名尽数抄斩,霸陵杨氏威震京兆的日子在杨党前往洛阳的那一天开始,在这一天归于尘土,化作虚无,仅存的余威被这个时代的人们弃之在脑海深处,偶然提起便是无尽的唏嘘。
依据回报京师复命的西园骑卫的口授,宫廷史官写下这样一笔。
“时,长安令杨党,父为中常侍,恃势贪放。越拜京兆尹,案得其臧千余万。贵戚为之请命,越不听,具以事闻,并连党父,有诏穷案,诛党及宗族,京兆为清。越,始威震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