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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中旬,桓安的严冬终于走到了尽头。
说来也巧,楚平帝在第一场雪落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十岁的太子楚辰则在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里,正式加冕称帝,改元天意,群臣拜倒,山呼万岁。
至于这众口一词的“万岁爷”究竟有多少分量,恐怕就只有众人心里明白了。
同月,温洺筠在化雪的时节正式拜成安为师,一心习武,时刻不怠,受成安夸赞,得佩剑“轻玉”。
接下来的日子里,非但温府风平浪静,连桓安政局也步入了一股诡异的平静。
那冠冕堂皇的盛大加冕礼仿佛一块华贵的幕布,优雅地掩住了王冠之下的汹涌激流。所有人都在等待这场事关大楚的生死之斗的结局,不过在时机成熟之前,不妨平心静气,养精蓄锐。
于是温珏仍然独掌大权,登了基的小皇帝每日仍花大量的时间读书,三年光阴,就在这胶着的平静中,飞逝而过了。
天意三年,三月阳春。
谢华韵风尘仆仆,赶到温府,满面笑容拜见过温珏,说完正事,正待告退,却得到自家大人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以及一句温和的“今天得麻烦你了”。
八面玲珑的谢大人听见这话,面上笑容却僵了一僵,应了一声是,方才转身出门,面色有些愁苦地往温府角落走。
温府占地颇大,亭台楼阁修得整个府邸宛如迷宫一般,谢华韵常出入这里,对路了如指掌,但也走得很小心——他很清楚,这两年来温府的戒备暗中增了一层又一层,而他走的,又是守卫最多,戒备最森严的一条路。
道路尽头,是一间平平无奇的石屋,谢华韵硬着头皮走进石屋,看到了里面坐着的,“平平无奇”的少年。
少年十三岁年纪,穿一身面料上好的白衣,身材削瘦笔挺,皮肤白皙,剑眉星目,左眉内侧有一颗小痣,殷红如血。
若非那一颗痣,谢华韵觉得自己恐怕认不出来眼前这人——谁能想到,这么个人,在三年前还是个满口粗话的顽皮乞儿呢?
宋翎本在习字,听得动静,慢条斯理地挽袖,将手中毛笔放下,方稍微一抬下巴,淡淡道:“谢师父。”
谢华韵今日才上过朝,见到这张脸,实在有恍惚之感,愣了一愣,方道:“我们开始吧?”
谢华韵本是最能说会道的人,见到这张脸却委实有些词穷,他总觉得自己见这个人、这张脸多一次,自家的小命就要薄上一分。时至如今,谢大人已然是命薄如纸了,虽仍然任劳任怨不辞辛劳,但心里的算盘当真是百转千回,无尽纠结。
宋翎收回目光,将桌上的字一展一吹,放在一侧。谢华韵眼神好,刚好瞥到那一幅字,却是苦笑。
这是一首四言绝句,名叫《春雷》,讲的是两日前桓安彻夜鸣雷,霹雳之后,云收雾散,阳光普照,春光大好的故事。这句诗语句平实,其实没什么出奇,只有一点——写这诗的人叫做楚辰,正是当今陛下。
先不谈这位陛下到底有没有把谁谁谁一道雷劈死、才终于能见阳光普照的心,就说当今圣上的墨宝珍贵,这诗才写两天,就算内容誊得出来,原样也拿不出来。所以宋翎手里这幅字不是照着原本摹的,而是自己写的。
谢华韵毫不怀疑,皇宫里那幅真迹,只怕和眼前这幅一模一样,毕竟事在人为,而宋翎,是那个能够把不可能变成可能的人。
这个计划越是顺利,就越让谢华韵觉得如坐针毡,水深难渡。
“谢师父?”宋翎挑了挑眉,谢华韵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这变声之术,靠的不过是气息二字。”
这三年间,宋翎学的东西五花八门,从习字读书,到论策治国,再到种种礼仪禁忌,一样没落下。他主要的师父是温珏——温大人身为主谋,而且才华横溢、胸中沟壑万千,不忙一点似乎说不过去。
再来,就是谢华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