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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翎一直觉得,官老爷必然大腹便便——这些人养尊处优,不长膘好像说不过去。
可出乎他意料,轿中走出的人身材瘦高,身姿挺拔,硬生生将一身富贵雍容的大红官服穿出了飘逸之感。宋翎远远望了一眼那道修竹似的背影,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温洺筠。
据说温洺筠模样和这温大人一点不像,可他却觉得,自己的少爷十余年后,一定是这个模样。
谭先生闲来无事,向他侃侃而谈的所谓世家风骨并非虚言,可这些所谓的芝兰玉树、君子风度,得用几代人的尊荣权势,并无数的金银财宝才堆得出来。卑微如宋翎,连自己身上的泥痕疮疤都洗不干净,只能远远看一眼这路过的风景。
丞相大人将将站定,府前就跪了一溜的人,宋翎眼尖,在跪着的人里见着了张妈,当即心里咯噔一下,小声道:“少爷,咱们是先避风头,还是现在回去?”
这相爷早不回家晚不回家,赶这个时间回来,实在是寸了。温洺筠望着自己的父亲,神情在惧怕里有隐隐的憧憬,却不说话,宋翎见他沉默,只得也躲着不动,拿眼睛偷偷瞄那万人之上的丞相大人的侧脸。
温相爷红衣黑冠,面如冠玉,长眉入鬓,只单单在那站着,就自有一种尊贵优雅之感。宋翎远远瞧着,只觉这丞相大人仿佛站在云端上,浑不似个人间人物,一时竟是看呆了。
这才是戏文里唱的帝王将相一类的人物啊。
这么片刻功夫,张妈已跪在门口说了一大堆,神情激动,不用想也知道是说“小少爷离府”这件天大的事,宋翎看得心里打鼓,知道这次玩大了,然而温珏神色始终平静,看不出什么端倪来。正想着,忽见另一顶轿子往府前靠近。
这一顶轿子不过是两人抬的小轿,轿中走下一人,也着官服,才下轿就向温珏行礼,显然是温珏下属。
这人似有要事,打断张妈的话,直接和温珏交谈了起来,温珏微微颔首,三言两语挥退下人,两位大人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进了府。一直到府前跪着的所有下人散开,厚重朱门合上,看门人在府门前挂起灯笼,宋翎才终于确定:温珏什么都不打算做。
这位丞相大人一个月不回府,回府得知自己的独子私自出门未归,不着急不生气,甚至连找人都不打算找,就这么脸色也不变,施施然和下属议事去了。
就算是傻子,恐怕也能看明白,温洺筠这个少爷,在温珏这个家主眼中,当真可有可无。
宋翎小心翼翼地看着温洺筠,他向来口若悬河,这时却连一句像样的安慰都说不出来,最终只憋出一句:“少爷,咱们回去么?”他当然可以愤愤骂一句温珏,可这除了戳温洺筠心口,还有什么用?
温洺筠垂着眼,神情平静:“回去吧,张妈该急死了。”
两人从藏身的角落出来,叩开温府的朱门,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迎接他们的果然是张妈的惊喜与无尽的念叨,宋翎还挨了几下打。少爷回府的消息自然也报给了温珏,换来了冷冰冰一句话——“罚少爷跪两个时辰,记记规矩”。
这毫不容情的责罚成了压垮温洺筠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向来温和沉稳的小公子眼圈霎时红了,仰了仰头,才没让眼泪流出来。宋翎看在眼中,只觉一股怒气直冲胸膛,道:“你去歇着,我帮你跪,这种爹不要也罢!”
最后一句混账话自然让他又挨了打骂,宋翎却气哼哼的,始终不服气,温洺筠见他气红了脸,终于露出个苦涩的笑容:“罚的是我不是你,入夜外面可凉了,你别凑热闹。”
他坚持要跪,宋翎劝不过,却也不肯回屋。僵持到最后,两小齐齐跪在锦华苑的院子里,抬头看晚霞收歇,夜幕降临,寒风劲吹。
两人都换过衣服,温洺筠在张妈叮嘱下,穿得尤其厚实,并不太冷,可这么枯跪着却着实磨人。尤其两人都沉默着——温洺筠神情低落,宋翎却是心里憋着一股闷气,又是为温洺筠不平,又是烦躁,沉默许久,看着温洺筠低垂的眉眼,终是憋不住开了口:“少爷,你说过,我们是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