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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倾自然地挪了挪身子,给南宫缅让出一大块地方来,“一个小小六品总管太监需要你亲自审问吗?还要当着我的面……你既然想给我这个人情我干嘛不要?”
南宫缅给了她一个赞许笑,“你如何知道他和明德顺的关系的?”
“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云倾不答反问,二人相视一笑褴。
明德顺在宫中数十年,虽然不是一手遮天,却也是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能和他一个姓氏的本就不多,再看他因为小明子受罚而焦急的神色,并不难猜出……而她本能的觉得明公公这样聪明事故的人,他选的义子也必定不是等闲,这一次的事情虽说险些要了自己的命,却说不定换一个心腹回来鲎。
南宫缅闭着眼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害你的人是谁?”
云倾见他有些睡意,便也躺平了身子,二人比肩而卧,听言,缓缓开口:“你说过要我给你时间,既然如此,何必多问?是谁现在都不是你能去动的。”
伸手握住一旁纤巧的柔荑,她什么都懂,也都看得透,但他从未奢望云倾会如此说,“倾儿,你这么说当真让我……让我……”一向言谈从容的他,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
南宫缅不过浅眠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去了上书房,云倾昏迷了两日,他有太多积压的奏折需要处理。
云倾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身上,像某种小动物一般蠕动着,和着淡淡的奶香味……
湿漉漉的触感自她的额头滑到脸颊,引得她自睡梦中痴痴发笑,不自觉得抬起手抓了一把,却抓到一个圆圆的“皮球”……不对,皮球怎么还会有鼻子有眼睛?还有耳朵?
云倾蓦地睁开眼,却看见了一张放大数倍的娃娃脸,正跟自己鼻尖顶着鼻尖的对看,“啊——”
没什么准备之下,她惊呼了一声,一抬手将趴在自己身上的某只提了起来。
“呜……”知道那只呜呜的干嚎出声,云倾才彻底看清,手上拎的原来是个四五岁的小娃娃。
但见那小娃娃穿了一身宝蓝色的小袍子,头上编了一圈小辫子,拢到头顶用一颗拇指大的明珠束住,胸前挂了一枚金镶玉的长命锁,这通身的行头衬得一张圆圆的小脸粉雕玉琢,白里透红。
小娃娃上下摆动着藕节似的小胳膊,活像被人按住龟壳的小乌龟,甚是可爱。
云倾看他不过一个小孩子,索性将他放到床上,问道:“你这小鬼是哪里来的?这么调皮——”
小娃娃跪坐在床上,叉着腰鼓着嘴道:“我才不是小鬼,我是男子汉!你要是再这么凶,我可就不娶你做老婆了。”
闻言,云倾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娶我做你老婆?人小鬼大!快说你是哪里冒出来的,不说——哼哼……”她故作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不说我就把你绑起来扔到御花园的池子里喂鱼!”
小娃娃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小嘴一撇呜哇哇的哭了起来,“呜哇——啊——”
“诶……”看他瞬间决堤的眼泪,云倾一时间想到风子儒,那个比自己小了五岁的幼弟,曾几何时也是粉团似的缠着自己,虽说他和风云冉都是冯姨娘所出,却跟自己意外的投缘,此刻不由得心头一片柔软,“乖,不哭了,姐姐跟你闹着玩的……”
云倾将他轻轻抱起来,左右摇晃着,“乖哦,男子汉不许掉眼泪,你不哭的话,姐姐给你拿糖吃……”
闻言,那小娃娃果然止住了眼泪,“糖呢?”
“……”云倾只得认命,乖乖的从枕旁拿出风南翀给自己的纸包,捡了几块松子糖放到他手中,“不许哭了哦。”
小娃娃闷头吃了起来,直到几块松子糖都进了肚子,方抬起头朝着云倾绽开一个大大的甜笑,黑亮的小眼睛变成两弯月牙,“我决定了,不要你做我的老婆了!”
虽说是个小孩子,根本不会认真,但是听他这么说,云倾还是有些失落,忍不住逗他道:“为什么啊?我都给你糖吃了,你不是应该更喜欢我吗?”
小娃娃眨了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好像两柄小扇子,只见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嗯,我当然更喜欢你了,所以不要你做老婆……”
云倾不明所以,未及开口,小娃娃忽然飞身扑了过来,双手环住她的脖子,小脑袋在她怀里蹭来蹭去,瓮声
瓮气的说道:“我要你做我的娘亲……”
刚想拒绝,小娃娃却再次红了眼圈,满含委屈的朝她说道:“娘亲……太后奶奶一点都不好,总是凶晖儿,还有姑姑好坏,用大针扎晖儿……还不许晖儿告诉太后奶奶,呜呜……”
云倾一面手忙脚乱的替他擦眼泪,一面暗暗惊异,这小不点称太后为奶奶,那他是……晖儿……晖儿……忽然一个对于整个大凉宫来说都讳莫如深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南宫晖……你父亲是不是叫南宫绚?”
南宫晖使劲吸了吸鼻子,伸出小肉手捧住云倾的脸,“吧唧”香了一口,“你果然是我娘亲,其他人都不记得爹爹了……”
原来眼前的小不点是隐太子南宫绚的儿子……
——大凉历景贞二十五年,太子南宫绚因秽乱宫廷,于浮沉塔前,为六殿所杀,史称浮沉之乱。
——景贞二十六年,先皇殡天,传位于皇六子缅,国号“宣德”。
云倾望着南宫晖稚嫩的小脸,不由得叹息一声,史官所记不过寥寥数笔,然而白纸墨字之下的血泪辛酸恐怕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所以人们才会喜欢谈论野史,将市井传言、戏说的只字末节拼凑成另一段历史,看似荒唐,往往却是真实的……
“晖儿……你知道你爹是怎么死的吗?”云倾轻声问道,心也跟着悬得高高的。
南宫晖咬唇怔了一会,方郑重的点了点头,“是六皇叔杀的我爹。”说着小小的人儿却摆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拍了拍云倾的肩膀,安慰似得道,“娘亲你不要难过,也不要害怕,等晖儿长大了,一定会替爹爹报仇,当上皇帝再封娘亲作太后!”
闻言,云倾大惊失色,如今南宫缅登基没多久,正是风声鹤唳之际,若是这番言论传了出去,加上晖儿敏感的身份,恐怕他连苟活的机会都没有了……然而他毕竟只是个孩子,粉团似得,让人很难不起恻隐之心。
于是她寒下脸来,严肃的看着晖儿,一字一字说道:“晖儿你记住,从今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这样的话都不可以再说,还有不许提报仇的事,更不许妄想当皇帝。”
“娘亲,爹爹才是皇帝,六叔是坏人!”
“你六叔是天子,是你皇爷爷传给他的皇位,名正言顺,毋庸置疑!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不许再说,否则会被砍头的,知道吗?”
南宫晖无法理解云倾的话语,只是一味的坚持他爹才是太子,是皇爷爷的继承人,怎么就一转眼变成六叔了?“可是……可是……”
看着南宫晖急的眼圈再次红了起来,却可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云倾放柔了神色,将他揽在怀里,“晖儿,大人的世界你还不能完全明白,很多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等你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娘亲,有仇不报非君子!”
云倾皱眉,晖儿小小年纪这些话都是谁教他的?
她忽然发现根本和小孩子说不清楚,但是放任不管,这南宫晖肯定活不长了……想了想遂道:“晖儿,你听不听我的话?”
“嗯!”
“乖——那你记着,以后这些话都不许再说……”看到晖儿小嘴张了张,一脸的不甘,云倾继续道,“你只知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可知还有一句话,叫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你长大了,有本事了,才有资格谈报仇,像你现在这样保护自己都成问题,怎么报仇?所以……你要学会隐忍,要学会分辨哪些话可以说,哪些话不可以说……更要学会示弱……”
“学会示弱……学会隐忍……”南宫晖认真的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天真童稚的小脸上划过一抹和年纪不符的阴沉,转瞬间却又化作了纯真的笑容,“娘亲晖儿记住了,晖儿以后一定好好长本事……”
南宫晖又和云倾歪缠了一会儿,便抱着一大包松子糖蹦跳着离开了。
看着蓝色的小身影渐渐跑远,云倾第一次开始正视南宫缅所做的一切……
这三年来不断地有关于他的各种传闻,因为逃避都被云倾刻意的忽略掉了,但是看到南宫晖,她才发现如今对于她来说,已无法再用事不关己来撇清了。
心底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问她,如果南宫缅真的杀兄弑父,背负着永远洗刷不掉的人命血债,那么,你要如何自处?
“杀兄弑父……”云倾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如何?”
云倾吓了一跳,忙回过头去。
南宫缅还穿着朝服,日益消瘦的身形使得龙袍显得有些宽大,好在他身姿挺拔,尽管清俊了些,反倒有几分飘然出尘的感觉。
只是此刻他眸色清冷,神色阴沉,虽然负手立在咫尺,云倾却觉得一下子和他隔了万水千山一般。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云倾起身想要拉他的手,却被不着痕迹的躲开。
“在你教晖儿如何卧薪尝胆的时候。”
没有一丝温度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让云倾打了一个激灵,“你……我不是要教他……教他对付你……我……”云倾望着那人空洞幽寂的眸子,忽然间竟组织不起语言来解释。
“我的确杀了我大哥,又率军逼宫,活生生逼得父皇自裁,虽然那一夜我杀光了乾阳殿上所有相关的人,逼得史官重新编写那段历史,但是毕竟……”南宫缅语气平静的可怕。
云倾第一次希望眼前之人发怒,哪怕和从前那样对自己摔摔打打也好,这样的平静让人莫名的难以心安,然而南宫缅却好无所觉,依旧娓娓道来,像是在讲一段遥远的故事。
南宫缅平静的声音夹杂了一声轻笑,如自嘲一般,“但是毕竟纸永远是保不住火的,所以坊间传闻……你也都听过吧,都是真的。”说着他转过头来,牢牢盯着云倾,眼尾飞扬,清眸无垢,真真的任是无情也动人,吐出的话语确实让人难受不已,“杀兄弑父算什么?我还曾恩将仇报,一剑差点杀掉自己的救命恩人……呵,我一向不是个好人,不久的将来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来取我项上人头——”
“你不要再说了!”云倾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逐渐变红,好像那里有随时可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南宫缅忽然抬手抽出腰间的赤宵剑,倒转剑柄塞到云倾手中,“正义是需要用鲜血来维护的,它和邪恶是一样的充满血腥,你想等到南宫晖长大是不可能的……”
“你要做什么?”
“你可以选择一剑杀了我,或者我用这把剑杀了他。”
“不,我两个都不选!”云倾将赤宵远远地扔了出去,接着对着他歇斯底里般的大叫道,“你可不可以不要发疯,你不要以为我怕你,我……我讨厌你!”
本以为对方会回给她同样的狂风暴雨,却没想到南宫缅只是无声的冷笑了几下,便转了身,晃晃悠悠的往外走去。
凄厉的树影打在他的背后,随着他的身形晃动,滑进了漫漫长夜,于灯火阑珊处消失殆尽,仿佛这一走,再回首定会是沧海桑田,可云倾仍就咬紧了牙关,自己什么也没做错……
不远的地面上横陈着南宫缅的赤霄剑,她轻轻捡起来,那上边似乎还带有他的体温,“正义是需要用鲜血来维护的,它和邪恶是一样的充满血腥……南宫缅你真看得起我……”
南宫缅走了,一连数日都不曾回过龙德殿,偌大的殿宇一下子空了许多,太监和宫女每日照旧忙碌,但除了定时的摆好三餐,连个照面都不肯跟她打一个。
在偏殿窝了几日,云倾便有些坐不住了,但是偏就倔强的不肯低头,换做以往为了安逸的日子,俯小作低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入宫这些天许是被南宫缅的好脸色给惯得,三年前那个倔强跋扈、骄傲任性的风云倾又回来了。
既然南宫缅晾着自己,那她乐的逍遥自在,本来是宫女,现在却不需要做宫女的事情,再好不过了。
忽然想起太仆监的小平子,云倾便想倒可以去寻他问问父亲最近如何?
只是大凉宫虽然来了一段日子,但除了那一日去御膳房之外,她再没有出过龙德殿,所以根本不认识太仆监,只凭着记忆,顺着那日小平子离去的方向寻了过去。
平整的青石小道曲通回廊,一派江南景色,这里仿得是南朝建筑,大凉的皇族自南方起势,崇尚文墨,所以宫中建筑也多是亭台水榭,婉约优雅,处处诗情画意。
云倾不过是打发时间,也不着急去寻太仆监,只一路边走边看,权当游玩。
忽见前方大道豁然开朗,没了之前的婉约山色,飞檐琉璃,白玉金阶,她不由止住脚步,定睛望去,只见正前方巍峨的殿门上金字牌匾在阳光下夺目异常。
“乾阳殿——”云倾哑然,想不到那回廊小径绕了一圈竟是绕到了大凉宫的前朝来了,难怪一路不见
半个人影,原来这里已不属于后宫,而是皇帝早朝和处理政务之所……
她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提起裙角正打算掉头折返,她再如何胆大,也是知道后宫女子是不能到这个地方的,乃是大忌。
刚迈出一步,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云倾一惊,下意识闪身躲进道旁的山石之后。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云倾逆光望去,这才看清来人,却是多日不见的绵歌。
只见她手中拎着一个红木食盒,沉着一张俏脸,双目赤红,像是刚刚哭过一般。
她走得极快,却每一步都像是恨不得将这青石板的小路砸出一个坑来。
待她走远,云倾方自山石后边钻出来,望向绵歌来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这里已是前朝所在,只有乾阳殿……而她拎着食盒离开,很显然是去了那里边,能让她亲自送吃食的人,整个皇宫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什么前朝不得女子擅入,绵歌不是女人吗?”云倾哼了一声,南宫缅晾着自己,却在乾阳殿享受美人的点心,实在可恶!
本欲原路返回的她毅然转身,大踏步的往乾阳殿走去,“我偏要从这走过去,看你能怎么样!”
“什么人?站住!说你呢!还走——”忽然有男子洪亮粗壮的嗓音传来。
听惯了后宫太监们尖细嗓音的云倾一时间还有点不习惯,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数支插着红缨的长枪已将她包围在中间。
今日云倾心情本就不好,见状也没了往日虚与委蛇的劲头,冷着脸哧道:“让开!”
领头的侍卫闻言一怔,“哪里来的宫女,不要命了?这里是乾阳殿,不是后宫女子该到的地方,你是找死吗?”
“不是后宫女子该到的?”云倾冷笑的反问,“那方才那位不是女子,难不成是男扮女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