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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泽和水湛算是和好了。
林泽的生活虽然也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至少情绪没有之前那么低落了。就连服侍他的青梅和白果等人都发现,大爷近来脸上的笑容多了,和沈爷的通信又恢复了正常。就连每天去看唧唧的次数也增加了不少,惹得二爷都抱怨说“哥哥抢了自己的唧唧”。
林泽一面忙着做文章,一面还要忙着应付贾宝玉的各种痴缠,真是不堪其扰。幸好现在还有水湛可以让他一诉苦水,不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水湛看着手里那叠厚厚的书信,眼神晦暗不明,有些不是滋味。
这么不待见那一大家子就搬出来好了,何必在那里忍气吞声的!
照水湛看来,林泽就是太温和了,什么苦什么气都自己往肚子里咽。虽说是外祖家,但是其实和林泽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林泽如今在林家虽然上了族谱的,那还是一个实打实的外人,对贾母孝顺那也就是尽的情分,又不是林泽的本分!
“三爷,有消息了。”
水湛把手里的信放下,从老管家的手里接过另一封舔着火漆的信。看了一眼那信上的标记,水湛冷笑一声,才慢慢打开。
不过片刻,水湛就冷笑道:“打死了人命就这么放走了,以为离了金陵就没事了?”
他的声音极冷,却又带着不合时宜的笑容,看得老管家也低了头下去。水湛眯了眯眼,向身后的人问:“那个贾雨村是什么东西?”
身后那人便恭敬地把贾雨村如何发迹又是如何上京做了官,后中途罢免,再到现在攀上了贾家的门楣的事情一一说来。水湛冷笑道:“好一个青天大老爷,也不怕折了他的寿。”说着,又道:“去命人寻了那门子来,要他去应天府告上一状,我可不喜欢看着这么一个蠢货坐在大老爷的位置上耀武扬威的。”
那人便低声应了,自去办理。心里想着,那贾雨村包庇谁不好,包庇了薛家的大郎,也不想想当初那薛家的混账惹了三殿下不快活,足足被折磨了半年才有些个起色。如今想着,那薛家大郎那方面,怕还有些不可言说之痛罢。
这人的猜测也没错,薛蟠自打被林泽插了一根簪子,后来被抬回家去又耽误了救治,本来就痛得半死。谁想中途又有水湛横插一杠子,这下可热闹极了。差点没死去,可就是活着,那大半年里看着也是下世的光景,把个薛姨妈吓得日日以泪洗面,就连薛老爷原想狠狠教训他一顿,看着他那样到底没下得去嘴说他。
后来薛家为着薛蟠这事儿,请了不少名医看诊,又有薛老爷一力请了许大夫过来,好歹要薛蟠好过一些。可薛家家资,却因着这事儿着实去了不少。便有人要问,那金陵薛家最是个富贵泼天的,岂把这些银子放在眼里,纵散去些也不过年余又挣回了。
列位看官又有不知的,那薛蟠因这羞于启齿的病在家一躺就是一年,薛姨妈连内宅都无心管理,只让宝钗看顾。薛老爷虽恨铁不成钢,到底也是可怜儿子这副模样,竟是那一年里,薛家连个正经事情都没做,自然没有进账。及至后来,薛蟠回转一些,薛老爷却又一病下去,竟是气势汹汹,如何也挽救不住的了。一时撒手人寰,把身后偌大家业尽托付了薛蟠,一命呜呼了。
谁知那薛蟠这样的不顶事,一应打点都不会,叫那些内务府只着眼银子的人也都不再理会他,只把原给薛家的份额又给了别家。薛蟠无法,只好吃喝玩乐,哪知这样巧,就遇着了一个拐子要卖丫头!
“当真荒唐至极!”
说着,水湛又是一拧眉头,赶忙道:“快去追了他回来,只交代寻了那个门子也别叫他去告发!”想了想,到底现在拆穿了这西洋镜可就没意思了,还是要看她们狗咬狗的才好玩。
这下轮到老管家一头雾水,满脸疑惑地看着三爷又是多云转晴的脸色。
水湛却抚掌轻笑道:“那薛大傻子自以为官司无碍可以逍遥法外了,岂不想想,那贾雨村判得他是已死之人,如何他现今在京城里头呢。”又摇头笑道:“怕是其中另有玄机,要他命的还有别人呢。”说着,只抿唇笑了,又说:“去命人套车来,我亲自去接林大爷。”
老管家见水湛这样开心,自然也是乐意依从的。忙命小厮套车过来,亲自送到门口。水湛便笑道:“高总管,瞧这时辰您也该回去了。”说罢,才又进了车内。被点了名的高德还是那样笑眯眯的,一直目送着水湛的马车看不见了,才又打点了人,自己回宫了。
原来这一处宅子正是水湛在京城里以沈湛的名义买下的,所谓的老管家正是从小在宫中服侍皇上的高德,如今已是总管太监了。虽皇上身边又有太上皇借词搁置的人,但是高德的地位却从未动摇过。况以皇上爱子之心,倒是把这个心腹又给了水湛。水湛自然不会推拒,不说用着高德的地方颇多,另外也是因为高德此人做事非常到位的缘故。
不多时,马车行到一处小巷内,水湛闭目在车上,就有一个小厮偷偷地往角门那里去。只抓了一把钱给那角门处的几个下人,就能进去了。
这样轻易,到底是个没什么规矩的人家!水湛冷哼一声,却又为即将见到林泽而感到十分喜悦。
那小厮虽不能进内宅,可是到梨香院门口转悠一圈儿也尽够了。况且他就是来通禀一声,自有长安看见了他,去叫人告诉林泽的。不一会儿,便见林泽已经走了过来,那小厮忙低头躬身跟在林泽身后,二人一前一后的出来,又往小巷这里走过去。只是才走了不到几步,就遇见一人。
贾宝玉这几天过得不怎么开心,原因倒不为其他的,只因他一向自得和姊妹之间相处融洽。更兼如今姑表亲戚姨表亲戚都在他家,岂有不开心的。薛家那里倒也还好,因着王夫人之故,薛姨妈常带着宝钗过来说话,他们姐弟间走动倒很亲密。又有薛蟠那样爱享乐的人,日日撺掇他出去玩耍,虽十次里倒有七八次走不成的,可好歹也算是好兄弟之流了。
可另一边呢,林家对他的态度却不冷不淡的。不说神仙似的林妹妹他不大常见,除了在贾母那里能挨得近些,可毕竟也是有限。那么多人瞧着,他就是想挨着林妹妹坐在一块儿也要看林妹妹身后那老嬷嬷的脸色呢。
再有,林家表弟最是个腼腆的性子,常常是和他说上十句他也未必答你一句的。宝玉自打和林澜在一起说过几次话之后,就再也不贴上去了。倒是林表哥,那样风华的人品却总是冷淡疏离的,让贾宝玉亲近也不是,不亲近也不是,真是不知道如何是好。
本来以为也就是林家人天性如此了,可谁知人家林表哥和林表弟对贾环却客气得很。隔三差五的就让贾环去和林澜一块儿看书写字的,连老爷知道了还多加称赞几句。王夫人虽有微词,却被贾政一口驳了,自此后也不好再提。
林表哥那样的人,也对贾环十分好。不说偶尔给贾环讲讲书上的内容,还经常送些笔墨纸砚的,乐得贾环跟什么一样。最让贾宝玉不快活的,是黛玉居然还给贾环送了几件衣裳,虽然并不是黛玉亲手做得,可那也是宝玉求之不得的了!
贾宝玉自出生以来,何时不曾被人捧在手心里过。就是贾母也是好吃的好玩的先紧着他来,家里姐姐妹妹,就连新来的宝姐姐也都惯着他的!再没有像林家这样,反而对贾环要比对他好上多少去!
贾宝玉心里不快活,恰好又有薛蟠约了他出去玩。他这里正在门前上马呢,打眼一瞅就瞧见林泽带着四个小厮出来了,当下便笑着说:“林表哥,你今儿个可去哪里呢?”他是打定主意想要跟着林泽打好关系的,按着贾母的话说,多和你林家兄弟姐妹亲近亲近,是最好不过的。
林泽是一看到这贾宝玉就头疼!
你说你也不大不小的年纪了,不读书也该做点事吧?看人家贾琏每天跑进跑出的为你们家做贡献,你说你个凤凰蛋就不知道脸红一下?
真被林泽说中了,贾宝玉是那脸红的人吗?他除了对胭脂水粉女儿香闺最有兴趣的,何时对当下男儿喜爱的感兴趣了!
看着贾宝玉坐在马上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子,林泽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觉得他上辈子一定得罪过很多人,所以这辈子居然被缠上了这么一个烦人的家伙。
“二表弟,你这是要去哪里呢?我听着袭人姑娘说史家姑娘正找你呢。”
要说起撒谎来,林泽可是越来越驾轻就熟了。反正对着贾宝玉,林泽觉得自己也不会掏心挖肺地跟他说着心窝子里的话,如果要是说实话的话,林泽恨不能拽着脚下的靴子照着贾宝玉那张大圆脸盘挥上去,顺便加上一句话,“你少打我妹妹的主意,瞧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怂样!”
可是能吗?
答案很显然是不能,或者说,如果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找人给贾宝玉脑袋上套个麻袋,那说不定可以痛快地揍上一顿。当然了,前提是贾宝玉大半夜的能在外面闲逛,而他又有这么个闲心想要干这么一件事。
几率太小了!
所以林泽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还是继续撒谎吧。
比起说实话什么的,林泽打发贾宝玉的一贯手段是转移话题转移目标,反正臭男人什么的,在贾宝玉心里最关心最关注的永远是他那群空虚寂寞冷的姐姐妹妹。
果然,一听这话,贾宝玉就有些坐不住了,忙问:“云妹妹找我吗?我才出门的时候并没见她呢,她可有说找我什么事吗?”
这话你问得时候有没有过脑子啊?真好意思说出口的话!
林泽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贾宝玉。你站在大门口用你那大嗓门问一个男孩子关于你家女孩子的事情,你是不是觉得很光荣啊?林泽觉得这贾宝玉上辈子可能就是个折翼的护舒宝,看着是不错,可是明显缺少了点内里急需的东西!
“这我就不知道了,若是二表弟你不急着出去,不若回去问一问罢,别叫耽误了什么事儿。”
贾宝玉果然犹豫了片刻,就要下马来。显然,和薛蟠一起去玩乐是比不上和姐姐妹妹一起玩耍的。林泽就站在一边看着贾宝玉颤着腿肚子被一个小厮慢慢地扶下了,这都多大了连马都不会骑!
林泽虽然自己也不会骑……但是,他还是可以稳稳地一个人独立完成上马下马动作的!而且动作优雅,颇有些可以靠着这两个动作蒙骗世人的味道在里面。
“真是让人不省心。”
水湛隔着帘子,远远地看着荣国府门口正在“愉快”交谈的两个半大少年,要不是他不想看见那个贾宝玉,他早冲出去把他的林泽给抱过来了,还轮得到那个没出息这么大还混在脂粉堆里的贾宝玉在那里唧唧歪歪。
一边抱怨着一边还不停地看着那边的情况,好不容易等到林泽打发了贾宝玉走了过来,水湛就再也坐不住了,直接自己掀了车帘把人扯进了自己怀里,然后就下令说:“走罢!”
至于晕头晕脑的林泽在还没坐稳的时候就因为马车一个施力又倒进了水湛怀里这种事情……水湛才不会说,他就是享受林泽主动的拥抱呢!
经历过冷战的水湛少年已经有点崩坏的趋势了。
无赖一点反而还能占到便宜,乐得水湛更是把林泽抱紧了。林泽还说奇怪呢,抬头一见这人眉眼间都是笑意,心里疑惑极了,只问:“你高兴什么呢,看把你笑得这样。”说着,还要拿手去戳他腮边。
水湛忙伸手握住了林泽的手指,又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见他鼓着脸的样子,便松了松手让他自己坐好,才笑道:“我瞧你越发的小了,倒你澜儿有些像。”
林泽斜睨他一眼,“怎么,你瞧过澜儿不成?”
也就林澜刚出生的时候,水湛在林家住过,后来是一次也没见过。等到林泽来了京城,和水湛又生气冷战各种不搭不理的,要是水湛真见过林澜那才好笑呢。
水湛却不说话,只是瞅着林泽笑了,把林泽的小脸也弄得一红,只恼道:“你这人,再不问你这些话了。”
水湛却笑道:“如何又生气起来,我还说呢,有好事要告诉你。”
林泽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就听水湛缓缓道来。
“那薛家是什么出身,不必我说,你也自是清楚的,可知道那薛蟠是什么人?”
一提到这一茬,林泽便冷哼一声,只说:“如何不知道,当初在金陵不就是他瞎了眼的混帐东西!”
这话却说得水湛笑了,见林泽气鼓鼓地看过来,忙止住笑意道:“你不知道,这人是个浑子,在金陵打死了人命。幸而有个叫贾雨村的,给他了结的官司,才好让他来了京城。”
林泽当然清楚,只嘟囔道:“这些谁又不知的,就是府里的一些丫头婆子们也是都知道的。”
水湛却笑道:“你知其一,却不知道,这贾雨村了解他官司的时候,另含了深意的。”说着,便靠在林泽耳边低声说:“了结人命官司何不一并把个罪行嫁祸在家仆身上,反而要说这薛蟠如今已经被阴司地狱报复了,又说人死了不再追究云云。你不想想,若哪一日翻出这等案子来,那薛蟠是免不了一死的。”
林泽一怔,他倒没想到这一点。又想着那贾雨村的官位可是靠着贾家谋来的,难道这件事情的背后还有贾家的手笔?这么想着,不免就看向水湛。
水湛只笑道:“他欺辱你,我岂能就这么白白地放过了他。必要他付出代价的!”说着,又拿手去摸了摸林泽的额角,虽然如今看着是一片平滑了,可他怎么会不知道当日在家学里发生的事呢。好一个慈善的贾二太太,咱们走着瞧。
这其中又有一事,当初那几个当头打了林泽的人,早被水湛暗暗地料理了。纵使王夫人和贾政有心要揭过,岂有那么个好事。如今只有那贾瑞,水湛留了后手没有动他。可也不想想,日后翻腾上来,少不得也是贾政作死!
又过了一会儿,书院便到了。
林泽才一下车,就见水湛也跟着下来,便笑道:“你来做什么,我是上学的,你也是不成?”
水湛才不理他,只伸手握住了林泽的手,一并往里头走去。他许久不见沈先生了,这次来还有事情要谈呢。林泽见他这样,也随他去了。只是想到闻希白和裴子峻两人,便笑着说:“你可只把我送到这里就够了,再别进去的,也不瞧瞧别人最不待见你。”说的正是闻希白呢。
其实林泽也不明白闻希白到底看水湛是哪里不顺眼了,可是每次见闻希白欲言又止的样子,林泽就觉得好笑。这人一天到晚地脑洞太大,成日地脑补都快把自己给吓跑了。
水湛也有些好笑,但是见林泽一本正经的说着这话,只好丢开手,笑道:“我去找沈先生,你先去找他们两个就是了。”
林泽便挥别了水湛,自己往闻希白和裴子峻的屋子去了。留下的水湛目送他离开后,才缓步往沈愈住着的小阁楼去。
才一进屋,就闻见浓重的药味儿,水湛脸色一整,恭敬道:“沈先生。”
沈愈笑着看了他一眼,只说:“你怎么来了?”又想到今日是林泽来交功课的日子,便又笑了,说:“我瞧着你们也不像是会生多久气的人,到底是兄弟呢。”
说着,却皱了眉把碗里的药汁子一饮而尽,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着水湛笑道:“来,坐下罢。我知你今日找我必有话说的。”
水湛也不推辞,便挨着桌子坐了。见沈愈脸色苍白,便问:“先生身体还没大愈吗?”
“老人家的身子骨了,哪里那么容易好的。”说着,又笑了笑,只对水湛道:“你只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就是了,遮遮掩掩的,何时这样扭捏?”
水湛讪讪一笑,见沈愈含笑看着他,才道:“我想着,林泽走着科举这一路,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林泽的真实身份,不说林如海、沈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眼瞧着水湛对他这么亲厚也是要起疑的。比如说,裴子峻就已经有些怀疑了。只是见林泽平日里都是那样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又把心头的疑惑埋了起来。
只是,林泽身为皇子,还要走科举这条路,是不是有些……
沈愈却笑道:“你当他是什么人,不过是巡盐御史的儿子罢了。”说着,又拈着自己的美须笑了,“他父亲是个探花,做儿子的好歹也要中个名次罢?”
听沈愈这样说,水湛却觉得十分不是滋味。明明……林泽是皇子呢!
沈愈见他低头沉思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下也正色道:“不是我说,当初既把他给了林公去养着,如今也别做出这样的态度来。若要宫里的那一位知道了,可想想林泽还有没有命来活。再有,纵使走着科举又如何?左右,你还能恢复他身份不成?”
这话是问在了水湛的伤口上!
是啊,他还能把林泽的身份恢复吗?不说宫里那一位如今还生龙活虎地时不时就要出来折腾一下,就说那位以后若是去了,少不得也要费一番功夫。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