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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若兰看着他,道:“兄长自己想不到?”
贾琏苦笑一声,说道:“一听史家被抄、义忠亲王坏事,我就知道不妙了,想来他们都是怕被我们家连累了,谁叫我们家和义忠亲王有来往、又和史家是老亲呢?”
说完,他又问卫若兰道:“我们娘娘的丧事什么时候办?”
卫若兰摇头道:“听说时值年下,皇太后觉得晦气,贤德妃娘娘之丧不大办。”其实长泰帝对元春向来淡淡的,又因查出义忠亲王许多事,便同意皇太后说的。即使没有皇太后的懿旨,一个无子的贵妃没了,平常倒还好说,年下决计不会大办。
想了想,他又道:“无论如何,贤德妃之丧总得按例而来,陛下并没有免去贤德妃的封号身份等,只是不够风光体面罢了。”
贾琏叹道:“到了这样的地步,还奢求什么?谥号可下来了?”
卫若兰说没有,心想贤德二字不就是谥号?何须再拟?本朝凡是嫔妃之册封,封号哪个不是单字?只有谥号才是双字。早在元春册封之初,他和黛玉就觉察出不妥,而且元春的身份皆由太上皇强制长泰帝而来,不被长泰帝厌弃已是她的福分了。
贾琏听完,只得返回荣国府。
黛玉从内堂出来,浑身缟素,仿若不食人间烟火,手搭在卫若兰肩上,脸上泪痕未干,哽咽道:“明知他们命运如此,我们却不曾说,看着贤德妃薨逝,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卫若兰起身扶她坐下,拢了拢她身上的大氅,安慰道:“你就是心思太细了,才会这么想。若是旁人,哪里会有这么些惭愧之意负罪之心?况且,你自始至终都不曾做过任何违背良心之事,反而极力帮衬几个姊妹脱离苦海。就是贤德妃,倘或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皇后娘娘岂会出手护着她,只是没能护住她罢了。”
为帝王者如长泰帝就不用说了,就是皇后也是冷心冷情的人,本该冷眼旁观的,皆因黛玉的缘故,才用长泰帝的人手盯着防着,想保她一条性命。至于在长泰帝跟前说什么皇家血脉理当重视那都是虚话,要真是这样,后宫里多少人都不够皇后保护的。
黛玉点头道:“你说的我明白,我心里十分感激娘娘。贤德妃当年既进了宫,就该明白宫里的尔虞我诈,性命不由自己。”
卫若兰最喜的便是黛玉这份良善和明白,无论人和事,她都极有分寸。
凝望着几上花瓶中插着的一束白梅,黛玉缓缓地道:“贾家被抄只怕就在旦夕之间了,不知老太太享了一辈子的福,遭遇此劫是何等痛苦。”
因书稿迷失,不知贾母之丧是在抄家前还是在其后,虽有人学者考证认为是在此之前,方有金玉良缘成而木石姻缘消,不然贾母在世难说金玉,但是,今生今世她和卫若兰送贾母许多上等的补品药材调理,贾母的身体倒还算好。
卫若兰尚未开口,就听黛玉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们只能等之后再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其他的都不必出手。”
卫若兰点头,十分赞同。
却说贾琏回到家,只见荣国府内一片素净,没有一点腊月的喜气,新婚的宝玉宝钗两夫妻早脱下大红衣裳,换上了素服,其他人更不必细说。
贾母已经请过太医吃过药了,挣扎着坐起身,问贾琏外面怎么样了,贾琏恭敬地将丧事不大办一事告诉贾母和王夫人,然后道:“宫里竟似没有叫咱们家进去哭祭的意思,至于谥号,也没听说下来,二老爷今天上班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朝中没人提起?”
贾政刚刚下了班,正在贾母房中,听了这句话,惨然道:“事情很是古怪,丧礼不肯大办,朝中礼部上折子请追封娘娘谥号,被驳了回来。”
贾赦不语,贾珍满脸不安,贾琏叹了一口气。
贾珍忙开口问道:“贾雨村那里怎么说?他和老爷一向交好,常来咱们府上和老爷一起赏鉴古董字画,料想老爷打发人叫他去打听打听,必定比咱们容易打听到。”
贾政叹道:“已经托了雨村,尚不知消息。”
贾母听他们说完,和王夫人哭得更加厉害了,真真成了泪人一般,泣不成声地道:“我的娘娘如何这样命苦?若不是家里连累她,何至于此?在宫里熬了那么些年,好容易才怀上这么一胎,都说是男胎之象,哪知,竟累她性命都没了。”
凤姐站在角落里,呆呆望着空空的博古架,想起幼时和元春一处顽的场景,不禁落下几点清泪,听贾琏的意思,就是因为说怀了男胎,才叫那些娘娘们容不得。
惜春拉了拉她的衣袖,附耳道:“嫂子,为何我觉得大祸将至?”
凤姐揽着她的肩膀,低声苦笑,柔声道:“好妹妹,莫担忧,家里有我和你哥哥呢,怎么着都不能叫你和萱儿巧儿两个受到家里的连累。”
那边贾母叫凤姐,姑嫂二人方掩住话题。
这么一件哀事发生,丧礼、送灵都颇冷清,门庭更是寥落异常,前些日子下人还在笑话卫家如此,谁承想竟轮到自己家了,因此贾家上下都没心思过年。
展眼进了正月,宝钗觉得家中主子少而仆从多,开销太大,倒不如放些下人出去,而宝玉身边更不必留下丫鬟,该留小厮使唤,才好静心读书,一如贾琏,成婚后跟在身边使唤的都是小厮,遂进言于王夫人。王夫人近来十分忧伤,不管诸事,皆命她一人料理。
宝玉听说后,哈哈一笑,道:“好,都走了好,省得留在家里伺候我这么一个须眉浊物。”
宝钗忙道:“一则府里人多开销大,须得俭省,二则娘娘新薨,该施恩典放人出去,三则二爷身边的姑娘们年纪都大了,总不能再耽误她们的韶华。”
宝玉盯着她看了几眼,坐在炕上道:“我都知道。年纪最大的不是别人,头一个就是袭人。既然你们奶奶赏恩典与你们,你们就各自收拾收拾,打发人带信给家里,好接你们回去。我原说过的,凡我身边的丫头们,都外放出去。”这话却是对房中诸位丫鬟所言。
别人犹可,独袭人如头顶打了一道霹雳下来,跪倒在地,泣道:“二爷别撵我走。那年我娘和哥哥要赎我出去,二爷不让,我娘没了后,我就打定主意一辈子服侍二爷。”
宝钗皱了皱眉,亲手扶起她,道:“原是赏了恩典与你们,怎么反倒成了作恶似的?”
袭人听了这句话,只觉得心里冒着寒气儿,道:“奶奶,别人不知道我,难道奶奶竟不知道我的心?自从太太下了命,我就是出去不得的人。”
宝钗笑道:“这是什么话?咱们这样人家哪有什么去不得的人?今儿也是遵从太太的意思,各处都裁人。好丫头,我心里明白你的好处,也感激你服侍宝玉这么些年,尽职尽责,只是你和我同龄,哪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