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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永隆帝携后妃大臣前往永乐宫避暑。
唐非伏法月余,相位空缺,三省令共领相衔参政,弥补疏漏。原禁卫军统领因与唐非来往过密被视为同党斩首,兵部尚书代领职务,另择统领一名交接相关事宜,兵符则被永隆帝收回。
此外,复司徒巽‘李’姓,封七襄王,追封姝太妃为皇太妃。凡于案有功者逐一封赏。
唐非亲属年满十五者发配边关为奴,在朝党羽一律格杀。
至此,唐非案总算有了了结。
七月初三,永乐宫大摆宫宴,轻歌曼舞,酒色迷醉。永隆帝本因醍醐未能同行十分沮丧,可当宫殿响起钟鼓之乐,舞池中央扭起一水水腰肢,两只眼睛当场就直了,也不管舞跳没跳完,迫不及待拉了两名舞姬坐到腿上,看得几名老臣面色通红,不忍直视。
“爱卿,来,你我君臣喝一杯。”皇帝从舞姬嘴里叼过七分满的酒杯向君珑道。
君珑坐于阶下百官之首,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此次永乐宫之行,三公只君珑一人伴驾,明眼人都懂,唐非一死,君珑于朝廷中的地位已然不同往日。他虽然不掌实权,但太子之师,将来亦会是辅政大臣,况且朝中许多要职皆是太师党,前途不可限量也。
一曲舞毕,左侧席中李巽回应了各亲王的恭贺之酒,再斟满一杯道,“本王也该敬君太师。”他团云金纹的黑衣既显精炼又不*份,端华之气在众亲王郡王中独树一帜,“此前种种,自当铭记于心。”
君珑转着砗磲串笑道,“襄王言重,臣不过略尽绵力。您若有心,常召臣喝酒就好。”说完,饮完杯中酒。
座后沈序附和,“陛下命人新修襄王府,想来襄王府的美酒定然不可多得。太师去时别忘了给下官捎上半壶沾沾光。”
君珑侧头戏说,“沈中丞先把答应本师的一品甘露拿来换罢。”
李巽道,“久闻沈中丞最懂茶,但愿本王也有机会见识一二。”
沈序座上拘一礼,“襄王与太师不嫌弃乃是下官荣幸。”
看似其乐融融的闲暇之语,却叫在场众人心知肚明,风头尖上的襄王到底是什么站位!
为表彰功者,此次宫宴专留了一席之地。陆宸颇有兴致的吃着小菜看着歌舞,对前头指点道,“咱们家的阿巽不一样了,说话有模有样。你瞧瞧旁边那几个王,脸色不是发青就是发黑,尤其是旁边那个祁王,笑比哭难看,这都不成大气。”
祁王是坐在李巽旁边的男子,衣饰十分招摇。仗着与皇帝是同母之亲,说话张扬调高,动不动就以兄长身份搭话李巽,李巽却不爱搭理他,引得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漪涟一颗接一颗往嘴里丢花生米,“那是皇家,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陆宸有意改了一嘴,“等你嫁过去,就是咱们家。”
漪涟如遭雷击,狠狠瞪了陆宸一眼,收眼时偏巧撞上李巽的视线。两桌距离颇远,他的墨瞳却格外明亮,微微的笑意在对视间渐浓,进而灼如火焰。漪涟被看得心一哆嗦,手也一哆嗦,花生米撒了一地,赶紧弯下身子低头去捡。
“启禀皇上,苏将军到了。”尴尬时,通传太监绕过舞池拉着嗓道。除了舞姬无知,满殿的欢声笑语愣是卡在一刻,连最不懂气氛的永隆帝都顿了顿酒杯。他眨了两下眼,嘿一笑,“呦,爱卿来啦,快快请进来。”紧跟着满场议论纷纷。
漪涟不知情,听身侧有官员的窃语,“今儿怎么把苏曜请来了?”
“永乐宫离落中城不过十里地,怎么说都有位振国将军在那里摆着,总不能太漠视。皇上圣意大致如此。”另有官家如是说。
承载着众人的注意力,一名轻度佝偻的布衣妇人从左边的甬道缓缓推出一辆轮椅,徐徐踩着微颤的步子前行。实木的轮椅素简硬朗,一如椅中男人风姿,浓眉大眼,五官英气,头发束的一丝不乱,加身的墨黑锦袍在盛夏显得厚重而压抑。轮椅推行之中,他端然正坐,目不斜视,甚至没有半丝游移。
漪涟趁机看了一眼那双眼睛,不像活人。
妇人将轮椅推到阶下,恭恭敬敬双膝下跪,鬓边银丝在满堂灯火中尤为显眼,“民妇戚氏代振国将军苏曜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安。”说话间,椅中男子仿若雕像,动也不动。
陆宸半玩笑道,“见了皇帝也不跪,好大的架子。”
漪涟反驳,“给你架子,你能装成这样?”从她的角度打量,此人于尸体无异。
陆宸用手肘碰了碰同桌的柳笙,“你瞧着这人什么情况?”
柳笙谦虚推脱,“师弟略懂岐黄,可不通玄学,师兄别为难我了。”他会说这话全赖身后宫女群里飘出一句,‘苏将军这是中了邪,妖魅缠身’。
许是这言论传得广,皇戚和百官的脸色大多不好。百余双眼睛盯着这位振国将军,有嫌恶,有忌讳,亦有恐惧之人。当然也不缺永隆帝这种被酒与美色冲昏头脑的,举了一个苹果大老远的晃悠,“苏爱卿,你可看着朕?”
苏曜双目瞬也不瞬。
冷场半晌,君珑出言招呼,“瞧着苏将军的症状越发严重了,还未找到解法?”
戚姓老妇缓道,“主子的病颇为复杂,寻了许多民间奇人都不曾治愈,恐还需费些周折。”
君珑道,“苏家数辈为国征战,劳苦功高,皇上常念及。此来行宫,随侍御医不少,待本师挑几名真材实料的给苏将军送去。至于葛霖一类庸医,朝廷一旦得了消息,必尽快给苏家交代。”
永隆帝抱着美人附和,“对,抓到了必给苏家一个交代。”
戚老妇跪谢,“民妇代主子谢陛下圣恩,谢太师体恤。”
在宫女的侍奉下,苏曜被推着入席。待他坐定,满场的风月之色又浓,钟鼓声后连忙迎来丝竹奏乐,舞姬换了一批新面孔来博取满堂喝彩,衣裳越穿越薄,看得永隆帝异常欢喜,不顾嘴里塞着油滋滋的吃食,几乎跳上皇座呐喊。
直至夜半,永乐宫一片欢腾。
苏曜,始终散着视线,任凭四周如何,木然不动。
永乐宫的庭院是永隆帝登基后新修,春日柳条拂风,夏日荷花满湖,秋日丹枫如霞,冬日红梅簇簇。假山流水,兰亭画阁,一步一珍,十步一景,单看是美,但一味追究奢华,妄想收纳世间所有美景,层层叠叠,繁杂无序,反是弄巧成拙。
漪涟坐于亭中一青瓷桌旁吹风醒酒,好在酒喝不多,她尚有余力能骂骂满院的铜钱臭。
突然,一叠栗子糕从她头顶落下,顺着锦缎广袖,是君珑坐到身边,“御厨做得栗子糕,你且尝尝可有叔府里的好吃。”
漪涟取了一块尝,太甜腻,真不如太师府的伙食。左右聊胜于无,她边吃边道,“里头舞姬跳的这么卖力,就巴望着皇帝或者君太师能看上眼。您这么跑出来,她们哪还有劲?”
君珑笑而不屑,“庸脂俗粉,还不懂裹严实,看一眼就没劲了,不如来看侄女。”
漪涟挖苦,“得了,十年前捡了我就往陆华庄送,没养两天,好话倒不吝啬。”她磕了磕碟子,“您以为两碟栗子糕就打发完事了?可没您这么当叔的。”
君珑道,“十年而已。古话说的好,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漪涟浑身一震,急急回驳,“别以为我读书少,您就能随便拿旁人的情诗来浑水摸鱼。”自叶离留下一句话不辞而别,她的心情就没安定过。
君珑则大方,“世间情爱皆相似,侄女太过拘泥小节了。”不过该计较的还需计较,今晚他颇得兴致,“且说有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侄女,天下没谁受得了,叔自认这长辈做得挺好。”
漪涟较真,“说话要凭良心,我怎么大逆不道了?”
“底气倒挺足。”君珑当场指证,把旧账一样样翻出来,“陆华庄初见时,暂不论你针锋相对,还泼了叔一身酒。可有其事?”
漪涟不乐意,“那是为了验火浣衣。”
君珑再问,“那苍梧之事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