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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尤其是当大官,无论在哪个时代都是种最令人羡慕的职业,个中的好处自是不消说的了,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呼风唤雨,微风八面,更别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快意,怎个痛快了得,不过嘛,这官当得越大,所要考虑的方方面面也就越多,很显然,烦恼也就多了起来,别的麻烦或许还好说,克服克服也就过去了,可一旦遇到站位问题,尤其是关系到最高领导人继任者的站位问题,大麻烦就来了——地方官员这类的小官还好说,见情况混沌,大不了缩起头来当乌龟也就是了,等大势明朗之后再去捧捧臭脚便成,至不济也能保住现有的官位,可朝臣们就没这个福气了,低级的朝臣倒也不怎么打紧,毕竟他们人微言轻,说话不响,顶多也就是摇旗呐喊的份,左右不了形势的展,大可朝三幕四一把,左右也没人会真儿个地去关心他们的态度问题,可对于中级以上的官员来说,站位问题就成了道迈不过的生死关了。
站位啊,站位,站对了位置,那将来就是从龙之功,高官当得,厚禄享得,可要是站错了位,那下场只怕就可悲了,被贬职、被闲置还算是轻的,要是遇上一个记仇的主儿,那一准是掉脑袋的下场了,没谁敢拿自个儿的身家性命开玩笑的罢,是故,谨慎复谨慎便成了朝臣们保命的不二法宝,只不过谨慎也有个度的问题,若是因过度的谨慎而错失了从龙的机会,那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站对了位的人扶摇直上青云了,个中滋味绝对不是那么好受的,所以呢,一旦机会来了,该搏的大家伙还是会去搏上一把的,哪怕可能因此而误了卿卿性命,却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这本就是人之常情,却也无甚说头,这不,中书令萧瑀的奏本一上,群臣们可就忙活开了,前些日子大家伙还都只是观望着,私下联络着,并没有急着上本附和或是反对,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眼瞅着下一次早朝的日子就要到了,各路神仙开始坐不住了,满京师里的大小官员们全都熬红了眼,当然,沉不住气已经上了本章的人目前尚是少数,大多数朝臣们都作了两手准备,眼睛却始终盯着四处——吴、魏、越三王在京的核心人物以及长孙司徒府上,为此而奔忙不休的官员可不在少数,有趣的是:无论朝臣们如何努力都无法从上述四处得到丝毫的信息——吴、魏、越三系人马集体失声,而长孙无忌更干脆,玩起了告病,任何上门探访的宾客一律不见,倒是萧瑀其人活跃得很,不停地上蹿下跳地拉拢着朝臣们,问题是大家伙都知晓萧某人实在不怎么靠得住,只要是个明理人,那就没谁敢跟他后头瞎整,而李世民偏生也没对萧瑀的折子做出丝毫的评价,在此等情形之下,这京师里气氛可就紧张得如同一点便燃的火药桶,谁也不知道到了早朝那一日究竟会闹成啥德行。
朝局便有如风暴一般,爆前越宁静,爆起来就越凶悍,这道理人人都懂,长孙无忌身为智者,又如何会看不透其中的奥妙之处,在他看来,这等暴风雨前的宁静其实是诸方共同营造出来的结果,其中也不凡李世民故意纵容的因素在内,只是长孙无忌这一回却猜不透李世民究竟要如何做,是故,尽管长孙无忌心中已然有了定算,却也不敢对外透露一丝一毫,装病就成了他唯一能做的选择,别说一般朝臣们了,便是他自己的心腹手下来访,也都一概拒之门外,大有将装病进行到底之架势,若是可能,他甚至连明日的早朝都不想去参与,可惜的是李世民显然不打算给长孙无忌这么个缄默的机会,这不,一大早地便派了内侍监柳东河以及几名御医到府上催请来了,尽管满心不愿,可长孙无忌无奈之下,也就只能“抱病”进宫面圣去了,却不料到了宫中之后,李世民并没有立刻召见他,而是让他在甘露殿外等候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巳时将近,站得腿脚有些子麻的长孙无忌这才等到了宣召的赦令,他也顾不得跟来宣召的内侍监柳东河多寒暄,挥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疾步走入了甘露殿中,才一进殿门,就瞅见李世民正面无表情地高坐上,不敢细看,忙疾走数步,抢上前去,一头跪伏在地,低着头道:“老臣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往日里李世民待长孙无忌如同兄弟一般,若非大庭广众之下,甚少让长孙无忌行此等君臣大礼,彼此间说话也随意得很,可今日不但让长孙无忌在殿外久候,而且任由长孙无忌跪伏于地,却许久都没有叫起,只是不一言地看着长孙无忌,脸上虽无喜无怒,可眼神却是锐利如刀,那等强大的气势,压迫得长孙无忌心头/颤,更是不敢抬头与李世民对视,只是将身子压得极低,肥胖的身躯趴在地上,如同一砣肉山一般,那等苦楚也只有长孙无忌自个儿知晓了。
“平身罢。”沉默了良久之后,李世民总算是开了金口,只是声线中却带着一丝莫名的倦怠之意。
“老臣谢陛下隆恩。”长孙无忌与李世民君臣相处数十年了,对李世民的性子可谓了如指掌,听得李世民如此开口,便知道自己算是已无大碍了,忙不迭地磕了个头,起了身,垂手立于殿前,摆出一副聆听圣训的架势。
“辅机,尔与朕是总角之交,朕能登大位,全赖卿之功也,这一条朕始终记在心中,无时不忘。”李世民扫了眼长孙无忌,缓缓地开口说道。
长孙无忌一听李世民说起自己往日之功,顿时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再次跪倒在地,恭敬地回道:“陛下谬奖了,陛下乃圣明之君,直追尧舜,臣不敢居天功为己功……”
“辅机不必如此,朕之所言出自肺腑,论及本朝诸臣,断无人居于卿之左者。”李世民虚虚一抬手,示意长孙无忌平身,淡然地说道:“卿乃朕之肱股之臣,说是朝中顶梁柱也不为过,爱卿之所奏,朕莫有不许者,先前朕之诸子争先,卿劝朕立稚奴,然稚奴潺弱,似不能自立,如之奈何?”
一听李世民话中微露换太子之意,长孙无忌的头嗡地一声便炸开了——当初诸王夺嫡正急,诸大臣各有拥立,然李世民却属意李治,此乃是不宣之密,长孙无忌之所以会坚挺李治,不过是顺着李世民的意思办罢了,可到了头来,李世民这么轻巧的一句话就将责任全都推到了自个儿头上,饶是长孙无忌素日再沉稳,到了此时也沉不住气了,偏生还没处叫冤去,更麻烦的是李世民此时说起此事,必然有着深意,长孙无忌心慌意乱之下,又哪能猜得透彻,心急之下,额头上的汗立时如同涌泉般滚滚而下,好在长孙无忌一生经历过无数次大风大浪,并非侥幸爬上高位之辈,倒也还能稳得住神,对着李世民一躬身回道:“晋王仁厚,守文之良王,且举棋不定则败,况储君乎?”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李世民先是默默了半晌,而后面带黯然之色地道:“卿既属意稚奴,于萧中书之折,可有良方乎?”
长孙无忌并不傻,一听李世民突然又将话头转到了萧瑀的折子上,立时明白自己已经被李世民套住了,心中暗悔不已,可却没敢有所表示,一扬眉头道:“陛下,老臣以为萧中书所言极是,太子既已年长,久居后宫易惹非议,况太子者,储君也,若不经历练,如何能成大器,为社稷长久论,自是该早入东宫,为陛下分忧,此臣之愚见耳,望陛下明鉴。”
“若如是,卿愿佐稚奴乎?”李世民不动声色地追问了一句。
“老臣愿鞠躬尽瘁。”被逼到了墙角上的长孙无忌已然没了退路,咬着牙,斩钉截铁地亢声答道。
李世民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末了长出了口气道:“也罢,既是爱卿所奏,朕亦无不允之理,明日早朝,卿可直言便是。”
长孙无忌就是用脚趾头去想,也能明白明日的早朝必然是场大争论,诸方势力断不会坐看李治出头的,其间的激辩之艰难就可想而知了,长孙无忌本就不以辩才而著称,这等差事简直能要了他的老命,更别说又被李世民当枪给使了一回的憋屈了,可当着李世民的面,再给长孙无忌几个胆,他也不敢说个不字的,无奈之下,也只能做出一副慷慨以赴的架势道:“陛下圣明,老臣自当全力以赴。”
“那就好。”李世民欣慰地点了点头,话音一转地说道:“辅机啊,朕老了,唉,每夜里都想起当年跟朕一起打天下的诸臣工们,而今逝者已逝,余者垂垂老矣,朕便是要召见也难矣,每念及此,朕都不免怅然泣下,故此,朕打算在宫中设立一凌烟阁,将诸位开工元勋之画像列于楼内,也好让朕多加缅怀诸臣工的往日之光辉,卿乃朕之肱股,当名列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