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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崖等得心焦的司马非终于接到了来自凉城的消息。不是邱震霆和管不着的亲笔,也没有加盖程亦风的官印,只是公孙天成的一封信,里面简略地交代了京城的变故,并请他立刻悄悄回京。
司马非看到这封信不由气得跳了起来:“好哇,我说是什么人在坏事,竟然是程亦风这书呆子!”他一边气鼓鼓地将信递给符雅,一边道:“你快看看吧!人家情人之间都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偏偏你的未婚夫非但猜不到你的计策,还给你拖后腿,简直气死我也!”
符雅倒是心平气和,将信读了一回,反而更平静了——原是她自己没有考虑到。程亦风怎么会做棒打落水狗的事情呢?也正是这样的程亦风才让她思念。
司马非兀自跳脚:“这个公孙天成听说是程亦风很器重的幕僚,大青河之战的时候好像功劳不小。这次出的是什么馊主意?程亦风在京城搞出个烂摊子来,莫非现在要我回去收拾么?我一离开平崖,岂不是正中了冷千山和袁哲霖的下怀?他们还不立刻扑上来把平崖给抢了?简直愚蠢至极!”
“元帅,”符雅指着信上的一行字给司马非看,“冷将军怎么可能趁元帅不在就夺取平崖城呢?元帅难道没看到这里——这是要元帅一接到冷将军辞职回京的消息,就启程回凉城去。那时候,冷将军也已经在路上啦!”
“什么?冷千山辞职?”司马非夺过信来再看一遍,上面的确是如此交代,但是冷千山如何会辞职,却只字未提,不由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做白日梦么?冷千山为什么要辞职?”
符雅笑了笑:“邱大侠把名册交给了太子。上面记载了冷将军种种所为,难道他还不引咎辞职么?”
“引咎辞职?不错,但凡还有廉耻的,都不会厚着脸皮再继续占着一品武将的位子不放。”司马非道,“不过,冷千山是一个不知廉耻为何物的家伙。再说,程亦风拼了性命来保他,到时候什么反腐养廉的新法一出来,冷千山就可以逍遥法外,他辞职干什么?”
“程大人的新法的确是要反腐养廉,可却不是不问青红皂白将旧账一笔勾销的大赦令。”符雅笑道,“就算程大人当真想大赦,太子殿下不会答应,袁哲霖也不会答应。冷将军还能不清楚么?新法出台与否,只会影响对他刑罚的轻重而已。”
“那便如何?”司马非道,“是想假惺惺辞职,装成悔过的样子,好让太子殿下将来对他从轻发落?”
“的确是假惺惺辞职。”符雅道,“不过,却应该是以退为进。”
“什么意思?”司马非不解。
“元帅常骂程大人胆小怕事,处处想要息事宁人,这一点儿也没错。”符雅道,“我国的武将无非是两派人马,一边是元帅您,一边是冷将军。元帅宣布告老还乡之后,已经人心不稳,如果冷将军也‘引咎辞职’,全国上下的武将岂不都要人心惶惶?程大人作为兵部尚书,最担心这种情况出现,所以他才要拼死向太子殿下进言,力保冷将军。”
“哼!”司马非恼火,“铲除了冷千山这害群之马,兵部才清静了呢!”
“话是如此,但是元帅看看大青河沿线的重镇——大堰关、揽江、镇海,三处都是冷将军和他的党羽在镇守,如果他们联合起来统统辞职,我国北方边关岂不是大门洞开?程大人担心这一点,冷将军也很明白这一点。这是他从此次危机中脱身的唯一砝码——必要用边关安危来要挟太子殿下,让殿下觉得‘离了他不行’,他或许就不会被追究贪污之罪了。因此,对于他来说,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办法。”
冷千山率领一干同伙集体辞职?司马非眯起了眼睛,北方三大重镇会同时失去主帅,若其他地方还有效法的,势必引起举国大乱。竣熙虽然是监国太子,手握生杀大权,但他毕竟是一个黄毛小子,看到如此阵仗想来就手足无措了——不过,冷千山如果这样做,跟谋逆有什么分别?太明目张胆了吧?他虽然是个混帐,不过还不见得有这么大的胆子。
符雅似乎看穿了这疑问,道:“以辞职来威胁太子,冷将军不是第一个用这手段的——元帅才是。而带领大批官员逼太子就范,冷将军也不是第一个用这手段的,程大人在东宫长跪不起已经开了先例。冷将军如今已经走投无路,元帅和程大人既然开了先例,他不可能不受启发,我想,公孙先生也是这样推测的吧!”
“逼冷千山到京城去自投罗网——”司马非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如果这能成的话,北方正是需要将领的时候,我回京城去干什么?不是应该趁此机会,接收揽江、镇海和大堰关的兵权么?总不能敞开大门请樾寇来占我河山吧?”
“元帅告老还乡却迟迟不启程,这已经引来诸多议论,如果冷将军前脚走,元帅后脚就接收了人家的部下,外间会怎么说呢?”
沽名钓誉。司马非这样要面子的一个人,怎能容忍别人这样议论自己?然而却不甘心:“樾军已经攻下江阳,如果冷千山真的叫向垂杨和鲁崇明一起辞职回京,而我又在这节骨眼儿走了,谁来给那些蟊贼迎头痛击?”
“元帅这几天已经接到不少关于江阳的消息了吧?”符雅道,“樾军占领江阳之后都做了些什么,元帅一清二楚。就此看来,樾军会进攻我国吗?”
“这……”司马非愣了愣,据他所知,玉旈云和刘子飞先后进入江阳城,接着就宣布一切财物都收归朝廷,市场停止交易,连百姓的口粮都由官府统一分配,同时,强制劳动,实行不劳动者不得食……这些严格的军事化治理手段实在让他这治军多年的老将都惊讶不已——对付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一个刚刚被征服也许随时随地会出现起义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这种非常手段更高明的呢?这不像是出自刘子飞的手笔,他猜测大约只有玉旈云这不按规矩做事的年轻人才能干出这么奇怪又大胆的事来。对这黄毛丫头不禁要刮目相看。但同时,他也揣测着樾军的现状和计划——玉旈云在东征途中大病一场,差点儿就连小命也丢了。樾军南线部队遭遇了洪水、疫病、饥荒,抵达江阳的时候已经是疲惫之师。当时如果遇到丝毫的抵抗,恐怕都不能打下郑国来。而北线部队遭遇了郑军主力抵抗,到达江阳的时候也是强弩之末。现在他们想要控制好郑国的局面已经不易,哪里还有精力南下呢?况且玉旈云和刘子飞不和,无论谁想要南下,另一个都会来拖对方的后腿……这样分析起来,莫非出国北方边疆竟是安全的?
他皱眉瞥了符雅一眼,后者正微微而笑,似乎早就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如果樾军不会南下,那么冷千山岂不是失去了筹码?”司马非沉吟道,“这样他还会回京去吗?他没有这么傻吧?”
“冷将军若是没看出来,就说明他不像元帅有细致入微的洞察力。”符雅道,“要是看出来了,他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难道坐以待毙吗?况且……”况且公孙天成不说没把握的话,既然说冷千山要纠结党羽辞职逼京,肯定是胸有成竹的。或者老先生想方设法给冷千山传去了什么暗示?老先生多智而近妖,他的妙计非常人可以揣摩。但可以肯定的是,老先生也赞同符雅这个“恶人须有恶人磨”的计策,且想出了补救的办法,好让局势重新回到当初计划的线路上来。
这显然与程亦风的信念相悖。以他的性格,总不忍向同僚下手,一味地忍让,一味的希冀对方有“良心发现”的一天。符雅本不该故意违背他的意愿。可是,在如今的情况下,非得按照原定计划除掉哲霖和冷千山等人。否则,任这些人继续为非作歹下去,恐怕程亦风迟早会遭他们的毒手。
这一切没有必要说给司马非听,她想,何况公孙天成素来不想太引人注目,解释太多,恐怕暴露了老先生。她因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元帅要去为司马参将报仇,要去为朝廷除害,现在时机已经来了。”
报仇。司马非听到这个词心中就一阵激荡,不禁一拍桌子:“没错,我就是要去杀了这个狗贼给勤儿报仇——来人!替我收拾行李!”
他一壁吩咐打点行装,一壁又招了手下的各位将领前来,说冷千山一党犯了律例无数,必然会被问罪,之后各个要塞的主帅将由何人接任,自然是要等朝廷的任命。不过,倘若新将领未到之前樾军趁乱攻来,大家就要临时去“支援”各处。谁人去到镇海,谁人去到揽江,等等,他一一交代清楚。至于自己的位置也选了继承人。但是,他叮嘱得清楚:除了平崖是在他走后立即暂代帅位,其余各地除非南北交战,否则不可妄动,以免惹人非议。一切最终任命,须得朝廷文书。
说完了一圈,又推辞了一圈挽留之词,才回过头来对符雅道:“虽然樾军此刻没有南下的企图,不过,有备无患才是正理。”
“毕竟还是元帅考虑得周到。”符雅微笑。
“小姐也去打点细软吧。”司马非道,“谁知道哪天就要回京了呢?”
“元帅有心。”符雅道,“不过我不回京。若元帅觉得我不适合继续在平崖住,我自然回鹿鸣山去——其实也早该回去了,那里的学堂好久没有人上课了。”
“为什么不回京?”司马非道,“你不想见程亦风?听说他可是亲自到皇后娘娘面前去请求赐婚的,你为何现在要躲得远远的?”
符雅笑笑,有太多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况且也不能说。
“啊!我晓得了!”司马非道,“他是不是去花街柳巷找他的老相好了?他娘的这书呆子,还敢做这种不要脸的事!你放心,我非叫他给你赔礼道歉不可——我要他八人大轿抬你过门。否则,我老大耳刮子抽他!”
“元帅一个耳刮子恐怕就把他打死了。”符雅道,“不过元帅还是别瞎猜了。实在是有难言之隐,才暂时不回京城去。不过,我却想传一封信回京城给菱花胡同的白赫德神父。元帅有什么办法尽快传回?”
“这个容易。”司马非道,“你的信写好了么?”
“我这就去写。”符雅道,“不过是关于外藩见闻的,可能还有不少地方需要斟酌的,恐怕明日才能给元帅。”
“好说了。你慢慢写吧。”司马非道,“倘若明天冷千山就辞职,我便亲自给你带回京城去。”
第二天冷千山没有辞职。第三天也没有。不过,到了第五天的时候,果然就传出了他“引咎辞职,回京请罪”的消息。很快,向垂杨、鲁崇明都宣布引退。几乎是在同一天,他们各自开驻地。霎时间,震惊全国。
竣熙接到报告之后,心情复杂:一方面,他害怕边疆出乱子,而另一方面,他实在很想对程亦风说:“你看,你要力保的究竟是一群怎样的牛鬼蛇神!”但这话话未免太孩子气,对国家一点好处也没有。所以,他只是嘱咐程亦风,暂时放下一切新法——包括反贪养廉的提案——先设法化解边关的危机。
程亦风自然也不会有异议。他想,当务之急,乃是派遣合适的武官去揽江等地顶替冷千山一党。而最便捷的人选,就是告老还乡之后还滞留平崖的司马非。于是他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急信给司马非,劝老元帅放下个人的恩怨以国事为重,待边疆安宁了,再回乡安享天年不迟,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可是,他却一直没有得到司马非的回复——平崖的司马非当然是按照公孙天成的计划悄悄回京了,程亦风被蒙在鼓里而已。
在焦急等待的时候,辞职信雪片般地扑向兵部——冷千山的党羽实在太多。除了在大青河沿线的,全国各地军中上下无所不有。连兵部在京官员也有递上辞表的。鸽子站那儿每日传来北方的消息——樾军的动态并不多,大都是冷千山的行程——今日走到哪里了,某某县的官员来送别了,又有某某地的武官也跟着一起辞职了,等等。看来这送军报的人当中也有冷千山的一派,特特要拿这些消息来刺激本来已经人心惶惶的京城。
兵部一片混乱,程亦风疲惫万分。夜里总是睡不到一个时辰,白天就昏昏沉沉,眼皮打架。
风雷社士子前来帮忙,都摇头暗自议论:“其实像冷将军这样的害群之马,还是应该他法办了,杀一儆百,一是立刻能够震慑眼下依从他的其他军官,二也可以警告别的官员不可再重蹈覆辙——岂不是连反贪养廉的新法都可以不用提了么?”
程亦风没有精神与他们争论。他想 ,看来继续等司马非是不行了,须得从还没有辞职的军官中挑选合适的人前往北方。只不过,谁还没有辞职呢?谁明天不会辞职呢?伤透脑筋。
这时春阳烂漫,从窗格子透进来,每一丝每一线都好像带着绿意。春夏秋冬的交替是亘古不变的,这样静好的阳光,葱绿树木,绚烂的花朵,也都千百年往复循环。为什么自然的美好事物如此之多,如此之恒久,偏偏太平盛世就这样难得,这样短暂呢?
他叹了一口气——莫非都是因为人么?有人就有争端了?呵,这竟然又回到了白赫德日日宣讲的“人人皆有罪”的论调上。
他摇摇头,再看窗外,竟真的看到白赫德的身影了。赶忙起身相迎:“白神父,怎么会到这儿来?莫非出了大事么?我这里忙得焦头烂额,都没空去探望你们。”
“大人很忙,我知道的。”白赫德笑道,“所以我才来看大人——不知道大人有没有时间跟我到街上走走?”
“我这……”程亦风想说自己根本走不开。
可是,白赫德从怀中取出一只信封来:“有件东西,我想程大人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看。”
一眼就认出信封上是符雅的字迹。程亦风精神立刻为之一振:“神父,这……”
“这是我昨天夜里收到的。”白赫德道,“我知道你这里有一些很厉害的角色,专门打探旁人*,你也正为他们头疼。所以我想你最好还是跟我到街上去散散步。”他又压低了声音:“这不是报平安的书信,有紧急的内容,且一定不能让旁人看到。”
既是这样,程亦风当然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书,脱了官服,只着便装,同白赫德一起走出兵部,来到春意盎然游人扰攘的街上。
为了谨慎起见,两人走了很远一程,白赫德才把信交给了程亦风。
“符小姐大约也听说大人授命设计反贪养廉的新法。”白赫德道,“她也就帮大人想了几条。大人看着能用就用,不能用就权当一笑吧。”
“果真是新法?”程亦风心中一热,“符小姐身在何方,神父知道么?”
白赫德摇摇头:“说也诡异,这信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教堂里。如果不是上面确定是符小姐的笔迹,里面又当真写了些欧罗巴学者的论点,否则我准以为是有人搞阴谋哩!”
程亦风既惆怅又感动——符雅这善解人意的女子,即使自身的安危尚无保障也时刻关心着程亦风。如此情意,当真无以为报!
他颤抖着手展信来读。果然见里面说道,此乃外洋之说,如今有否国家当真这般治理,犹是未知之数。不过,程亦风博学,恐怕早已穷尽了中原地方古今千年大律例。自己在中原律法上无甚造诣,只有搬些外藩之物来借花献佛。此法能否在楚国实施,倒也无关紧要,反正能向太子交差也是好的。
她的语气如此随意轻松,让程亦风也不禁一笑。继续读下去,只见上面写道,藩国某学者说,权力须得互相制衡,所以一国之中倘若立法、刑罚、治理都掌握在同一人之手,或者同一批人之手,则此人或此一群人皆毫无顾忌——中原千百年来正是如此,在朝廷天子所言即是法,或赏或罚,皆随天子之意,政令亦出于天子,赋税多少,徭役几何,也都从天子之意。至于地方,各级官吏俨然一方之天子,总揽一切事务,凡其治下,无有不畏惧服从者,纵有怨恨委屈之处,多不敢越级鸣冤,盖惧申冤不成反遭报复也。是以,官吏只需媚上、欺上,大抵乌纱无忧。如此行,谈何廉洁?而此种治国之道,犹如地基歪斜之房屋,只见其外表千疮百孔,却不只根基倾倒,只在屋上添砖加瓦,岂能阻止其坍塌?唯有重立根基,才能稳固社稷。
看到这里,程亦风觉得颇有道理。真不知符雅是从何处读来的,倘若能知道这位藩国学者的大名,他程亦风也要好好拜读原作——不过那原作大概是蝌蚪豆芽文字,恐怕看不懂吧!自嘲地一笑,继续看下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白赫德忽然“咦”了一声,道:“那不是凤凰儿么?”
程亦风顺他所指看过去,只见两个书生打扮的少年正从小巷子中走来。他们样貌都十分的俊秀,春衫飘逸,戴着诗筒,擎着折扇,应该是春游的世家子弟——但再细细一看,果然其中一个是女扮男装的凤凰儿,而另一个没的叫他大吃一惊——那不是刁蛮阴险的霏雪郡主白羽音么!
她带着凤凰儿女扮男装,肯定没安什么好心!凤凰儿天真纯洁,又和符雅情同姐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这阴毒的小妖女陷害!程亦风想着,便对白赫德道失陪,快步追赶。而白赫德大概也是觉得情况有些蹊跷,不能袖手旁观,也跟了上来。
白羽音和凤凰儿走得并不快。这样俊美的“少年”出现在街市上难免吸引人们的目光。姑娘们窃窃私语,而风流的公子们则有上前搭讪的。都被白羽音冷眼瞪了回去,凤凰儿则像个受惊的小动物似的,不时用扇子遮着脸:“还有多远才会到?”
“快了,快了!”白羽音道,“你别怕,他们不敢把你如何的!”
程亦风远远地跟着她们,盘算着怎样“搭救”凤凰儿才好,对她们的谈话自然是一个字也听不见的。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忽然感到周围浓烈的脂粉香,定睛看看,竟然到了花街柳巷,不由惊讶:白羽音带凤凰儿到这里来干什么?
程亦风年轻时虽然是这里的常客,但是几经沉浮,落雁谷之后再次回到京城便没有再踏足烟花之地,这时看到满楼红袖招,听到满耳淫声浪语,浑身极不自在。
白赫德见他那窘样,笑道:“怎么,程大人不敢踏入此地么?其实我倒经常来呢——世上哪里的罪人多,哪里才最需要我嘛。大人不愿进去。我进去看个究竟好了。”
“不……”程亦风恨自己竟然也露出此等卫道士伪君子的嘴脸,赶忙摇头,“神父留步,还是程某去吧!”
“怕什么?”白赫德道,“大人不信我真的经常来么?我就证明给大人看看!”说着,大步走过花街的门楼。
果然,路上许多揽客的妓女都认出了白赫德来,对程亦风这个十几年前的风流探花却是毫无印象。她们有的嬉笑,有的娇嗔,都指着白赫德道:“洋和尚,你又来传教了?化缘可以,说教就免啦——咦,你今天莫非还带了个徒弟来?啧啧,人家收徒弟都收白嫩嫩水灵灵的美少年,你怎么收个满脸晦气的老书生呢?你带个俊俏的徒弟来,我们或者还愿意听呢!”
一路这样听她们调侃,嫖客们也加入了嘲弄的行列。程亦风不禁感觉芒刺在背。然而白赫德却始终带着微笑,好像什么恶毒的笑话都不能伤害他似的。
不久,两人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妓院跟前。匾额上写着“偎红阁”。白羽音和凤凰儿已经走进了门。
“这……”程亦风正考虑要如何进去,偎红阁的鸨儿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看到白赫德就一副见了瘟神的表情:“啊哟,我说这位大和尚,你怎么又来坏我生意?你那个什么上帝要是真的慈悲为怀,你就求他多送点儿银子给我。日后我要下地狱也无所谓。”
“老板娘不能这样说。”白赫德道,“俗世的财宝用中原话来说,只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我主教导我们,‘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为了俗世片刻的荣华,将来要到地狱里遭受火烧——老板娘觉得这样的生意值得吗?”
鸨儿捂着耳朵:“够啦够啦!隔三差五就来说这些疯话——你要化缘么?多少银子,我去拿来给你!”
“我不化缘。”白赫德道,“我只宣讲耶稣的福音。”他一边说着,一边给程亦风打眼色,示意他赶紧混进偎红阁,寻找凤凰儿的下落。
程亦风会意。恰此时,一众龟奴妓女都出来帮着鸨儿打发白赫德,门口一团混乱,他就快步溜了进去。
他看见凤凰儿和白羽音已经上了二楼,被迎入一间华丽的房间当中。但当他快步追上的时候,门口的龟奴挡住了他:“这位老爷,红莲姑娘今晚只见白公子和冯公子。老爷可不能胡来。还是先找别的姑娘吧。”又吆喝:“小六子你做死了!客人来了也不招呼?洋和尚的热闹有什么好看?”
程亦风唯恐麻烦,急中生智,指着隔壁的房间道:“别挑来挑去了,就这个好了。”
“这个……”龟奴皱了皱眉头,“这儿住的是红珠——过去也是我们的头牌呢,不过,她去年中秋的时候受了江洋大盗的恐吓,有点疯疯癫癫的,老爷真要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