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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肌肤莹润,柳叶眉,杏仁眼,火树银花之光映入她通透的眼睛,叫人移不开眼,鼻梁挺翘而小巧,唇色不点而红,有水色,一言一行皆似画中来,行若流水淙淙,静若秋叶雅致,怪不得周围人看的都呆了。
就连童简鸾这个死基佬,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长相满足了近乎男人审美的极限。
但童简鸾呆的不是这点,而是……这女子长相,竟然和死去的商若言有九分像!
商若言便是明德帝那位太子时期便已经陪在身旁的太子妃,只是后来因为生育时候没有得到很好的生养,再加上后来担惊受怕和操劳,年岁不及三十,便死了。
明德帝对这位皇后的感情很深,毕竟圣祖有训男子为后,他仍然不顾群臣谏言,将其追封为端敬皇后,可见他对这位女子的深情与敬重。
毕竟从他被困边疆府邸之前便开始陪伴、在他还是一文不名的破落皇子时候便为其操持郡王府,篡-权上位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身后,最艰难的时刻都陪在他身边,这样的女子,叫人不得不敬佩。
那女子欣然答应,和然后和男子相视而笑。
童简鸾却觉出有一丝不妥,或许是他疑心,但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直觉不停的侵扰心中。
于是他跟在了那对男女身后,有点像个跟踪狂。
死变-态,童简鸾心底骂了自己一句。
他如今耳力甚好,能听到那对男女彼此的交谈,从对话中知道了男的叫沈良弼,女的叫李怀素,女的还有一个哥哥叫李锦程。他们本非京城人士,这次是因为男子赶考,所以一同上京。
沈良弼与李怀素的家中自小定下婚约,两家长辈交好,一同出去做生意,结果没想到遇到劫匪,双双遇难。最后三个半大的孩子相互扶持长大。
李锦程无心向学,便索性接替家中生意,而沈良弼则干脆将家中生意也交予了他,自己一心向学,加上要专心读书,之后获取功名便迎娶李怀素过门。
三人这次将家中事务皆数处理,准备以后在京城落脚,等沈良弼春闱过去之后看结果,之后再商议去哪里,总归家人在哪里,便往哪里去。
童简鸾听得一阵感慨,这么一路下来,竟然把所有资料背景都听的七七八八的,那些没有听到的也能大致推出来。
也只怪这两人太没有警戒心了,如果有什么人心怀不轨的话,现在他们早就男的被捅肾女的被劫走了。
童简鸾乱七八糟想了一路,上游船的时候被拦住了,因为他没有邀请牌,连蒙混过关都不行,拿出容玖的玉牌示意也没有用,眼睁睁的看着游船离岸,缓缓行驶。
“也没那么好用啊!”童简鸾忿忿把玉牌揣回怀里,心想还万能通行证呢,连上个船都不行,要你何用?
“在想什么?”容玖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那一瞬间童简鸾以为自己心中的那句坏话被容玖听到了,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舌头立刻打了好几个结,绕了一圈发现找不到路,只得嗫嚅道:“没……没想什么。”
他低着头,眼神躲躲闪闪。
奥斯卡影帝级别的人物,到了容玖面前一切演技都碎成了渣。
容玖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中的一束桃花枝,口中似是称赞道:“很受欢迎么。”
童简鸾脑子一抽,张口便道:“哪里哪里,魅力不及玖爷。”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顺手直接把一束桃花枝都递给了容玖,“鲜花赠美人,幸好我刚才没有和你站一起,不然花都扔你身上了,我看着就寒碜了。不过如果可以,我定是要将天下人的桃花枝都拿过来,然后赠给我的玖爷。”
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深深的鄙夷了容玖的穿着。
那人依旧一身青袍,青色大氅,玉冠束发,连脚上蹬着的靴子都是雪青色,站在那里唯有一句“长身玉立”可以形容,姿态从容,似笑非笑的神态并不会破坏这种美感,而是让本来可能有些太过于庄重的气度中添加了几分流转,宛如一潭深水,忽然活了起来。
这种衣着这种风度,初见时不觉如何惊艳,然而叫人移不开眼,之后便会觉得越来越耐看,若是行走间看到此人,说不定头都要扭断了,撞向别人,都舍不得把目光移开。
“看饱了没?”容玖戏谑。
“没……啊?”童简鸾不自觉得说出了答案,才意识到他到底在问什么,这么一来着实尴尬,又带了点愤怒,穿这么好出来干什么?!
他有点想把容玖关在屋子里,每天不论穿什么都给自己看,后来又一想,如果真的关在屋子里,还穿衣服做什么?这么一想心向神驰,巴不得早日金屋藏娇,给容玖筑一座椒房殿。
童简鸾心中感慨,这还没当上皇帝呢,就想着做昏君了。
容玖此人,真是蓝颜祸水。
想到这里,童简鸾叹气,索性不再遮掩,伸手就想摸容玖的脸,“没看够,想摸摸。”
容玖没有拦住他的手,相反,在童简鸾手探上来后,在他的手掌之外又覆着自己的手上,手心与手背重叠,童简鸾感受到他掌心的茧子,心中一颤。
那已经不是心动,而是心颤,好像整个心都是水豆腐做的,对方动一动碰一碰,就软成一团。
我什么时候变成这副鬼样子的?童简鸾心想,真是见鬼了。
这处位于河边临渡口不远的地方,行人颇多,来来往往,童简鸾已经收到好几次怪异的眼神,他索性把头埋在容玖肩窝中,高度刚好。
又是那阵熟悉的桂花香,哪怕这个季节没有桂花,他身上也带着这种香气。
童简鸾闭上眼睛又睁开,这么一动,不小心看到容玖后颈与肩窝交界处,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上。因为是夜晚,这里黑灯瞎火,远处灯火辉煌也借不来多少光,只大致看的处奇怪形状,应该是纹身。
“这是……”童简鸾话没说完,被容玖直接用大氅给包裹住,然后揽住他的腰部,跃向远方。
童简鸾感觉到中间几次跃起,落在水面上借力,然后再度向前,最后停在了一处,摇晃了一下又站稳,这才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小舟上。
大船是不会因为这么两个人上去就晃的。
容玖捂住他的嘴巴,在他耳边道:“莫出声,看好戏。”
童简鸾也没有来得及关注那脖子后边的到底是什么,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了。
容玖所说的好戏,却是此间装饰最为辉煌的一艘船,今晚夜游文轩河的主角。
那船很大,长度足有百丈,高度也有六丈,共有四层,每一层长度都有减少。最下一层看起来人是最多的,越是往上人便越少,并且大多都坐在房间里看风景,没有扶着扶着栏杆往外看的。
所以当最上一层有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童简鸾还愣了一下。
因为离得距离刚好,所以童简鸾既能看到底层,也能看到最上层——底层的甲板处站着一对璧人,正是李怀素和沈良弼,而最高层那出现的人,正是明德帝。
童简鸾当时全身都发冷,之后所有血液都冲向了头顶。
他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容玖,发现他仍然是刚才那副笑容模样,丝毫没有改变。
或许不会有那么坏,或许容玖说的好戏不是这个。
童简鸾手不自觉攒紧,指甲快要掐到掌心里,被容玖发现,一根一根的掰开,然后十指相扣,波澜不惊道:“继续看。”
这毫无起伏的声音中,隐含着一种对别人命运任意摆布的无情。
皇帝身边出现了一人,容色昳丽,雌雄莫辩,他穿着锦衣华袍,看起来像是高门大户人家的管事的,然而又不像,因为太过于年轻,这叫旁人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来,只会觉得大约是谁女扮男装出现在外边,毕竟太殷之前,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这人正是何保保。
只见明德帝朝着何保保吩咐了一句话,何保保转身往后走,那正是楼梯的方向。
他要下楼。
童简鸾声音一紧,问容玖:“你早知道,是不是?”“我不仅早知道,这人还是我引来京城的。”容玖道。
童简鸾脊背上冒出冷汗,想到刘怀素和沈良弼那死于匪患的双亲,“那……他们的父母,也是你害的?”
他的心似乎无限往下坠,又似乎停滞在空中,只等着这个答案。
“不,”容玖嘴角勾起,眼神冰冷无情,“这倒是巧合——事实上我会知道李怀素,也是因为那场匪患。”
何保保已经下到了一层,朝着游船的甲板走去。
童简鸾又问:“然后你就生出了心思?把毫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容玖的拇指在童简鸾手掌边缘摩挲,声音漫不经心:“如果不是当年我巧合路过,那些匪患连他们三人也不会放过,富商之家,又没有什么靠山,衣锦还乡的时候被杀,背后没人指使,怎么可能?那府尹早有杀人夺财,顺便劫色的预谋。”
他声音轻的像羽毛,落在童简鸾耳边,“匪患杀人,美人垂泪,必然上告,这时候做足了姿态,直接占有了这美人,然后清除匪患,连财物都可以占为己有,名副其实的嫁妆,一举三得,这块肥肉,谁不馋得慌?”
何保保已经走到了李怀素身边,对她说了几句话,李怀素脸上有犹豫之色,何保保又面无表情的说话,沈良弼就要上前说话,被何保保碰了一下,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李怀素大惊失色,扯住何保保的衣袖,急切的在求什么,何保保对她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
李怀素壮士断腕一般,一步三回头,看向了沈良弼。
沈良弼痛苦的面色狰狞,却没有用处。
“沈良弼是个良才。”容玖如同评价街边的物什一样评价这人,“李怀素的哥哥李锦程也是,李锦程此人有一样技能,很是有用。”
“什么技能。”童简鸾顺着他的话问,声音很平静,目光却没有从那游船上移开。
这一出棒打鸳鸯,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的悲剧,就要在自己面前上演。
“口技。”容玖闲着的那只手覆上童简鸾的眼睛,“你不高兴,何必再看?”
李怀素已经跟着何保保到了游船四层,弯了弯身子,明德帝亲手扶起了她。
也不知是河面波光粼粼映射,还是花千树吹落的星如雨倒垂眼眸,童简鸾觉得自己看见了一道水光从李怀素的眼中闪过。
那是她的眼泪。
童简鸾一胳膊肘直接捅向容玖,克制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喊出来,仍然带着十足的悲愤:“你有什么资格去操纵别人的命运?!他们明明可以不牵扯进来的——”
容玖被他打了个猝不及防,然而他脸上并没有惊讶,或许他本就知道童简鸾会生气,这也是他能预料的到的景象。
船晃了晃,容玖退了两步,站稳,过了一会儿,船才平静下来。
他笑了,笑容很浅,一闪而逝,之后便又是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青衣总管:“这是牺牲最少的方法。”
“但他们是无辜的……”童简鸾低声道,“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呢?”
容玖往前一步,伸手用拇指和食指卡住童简鸾的下巴,凑近他,逼得他眼神和自己相撞,然后对他说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阿简,你好像对我的印象有什么误会。我从来不是什么善类,能这么做,自然是因为这么做有好处。无辜,谁不无辜?”
“你救她一命,难道就是为了利用……”
童简鸾话没说完便噤声,一个闪念间想明白了其中曲折的含义。
谁不无辜?
容玖难道就想要这样的命运?
他自小天纵奇才,出生带着无数人的期待和光环,后来百年世家千年古韵,一夕间破灭,如果和家人一同赴死倒也不必受之后的苦楚,但被容明皇收留,这是恩情,总要报答。
后容明皇出事,他出生,分寿给容玖,容玖便背负了本来应该他背负的一切,屈辱为奴,运筹帷幄,在一条荆棘满布的荒原上愣是生生劈出了一条路。
然而如果当初可以选择,他会选这条路吗?到底是短暂而自由的活着好,还是这样活的从来没有自我,背负着别人命途活着更好?
他从来没有选择,最开始的他被家族安排,之后的他为道义所束缚。
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就算她此刻没有灾祸,之后也会有相同的劫难。”容玖的话冰凉而软糯,宛如一条细蛇,从脚底板往上攀爬,一路到心脏处,叫人整个身体都被这种感觉所淹没,“她长成这个样子,就注定了前路坎坷,到时候不仅她自己,就连她身边的人,也要被她害了。阿简,这就是我给你上的第一课。”
“万物刍狗,芸芸众生,谁不是在苦苦煎熬?”
童简鸾挣开了他的手,直接从小船上跳下去,水花哗啦一声溅起,然而河面很快又恢复平静。
容玖没有跟着他跳下去,而是看着童简鸾就这么直接往岸上游去,嘴角勾起一抹笑,看到阿简冒头的时候,直接从水面掠过,脚尖在他冒出的头上点了一下,童简鸾本来探出头张嘴呼吸,结果被他这么一点,直接又被强行按在水里,喝了好几口水,从喉咙一路到脾肺,由内而外的凉下去。
容玖捞起他往河边走,夜幕是很好的掩藏,二人的这番作为并没有人看到,且因为容玖身形过快,只会以为是自己刚才花了眼。
再次落在土地上,童简鸾全身上下湿漉漉的,像一条可怜巴巴的小狗,但这条小狗显然很倔强,推开容玖环着他的手臂,低声道:“我觉得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的好,给我点时间冷静一下。”
“好。”容玖从善如流,刺激不宜太过,“不过你现在最好把衣服换一下,虽然你不会生病,但也不宜太出风头。”
“嗯。”童简鸾虽然天赋异禀,体质特殊,骨骼清奇,但也是怕冷的。他此刻浑身打颤,牙齿上下磕巴,发冠也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头发散落在后边,有几绺黏在额头上,脸色发青。
习惯他嘚瑟习惯他流氓习惯他调戏的容玖,居然有些不习惯他如今的低落,却也没有开口,他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童简鸾身上,然后牵着他的手,将他送回羊良舍。
童简鸾没有说再见,只是关上门,然后开始换衣服。
容玖其实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外,看见烛光倒映童简鸾的身影于窗上,看见他脱衣和穿衣的动作,而自己一动不动。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样喜庆的日子,又下雪了。
春天已经开始,这场雪姗姗来迟,误了时节。
雪花很大,飘落地面,沾土便化成水,而落在发梢间的那些,却让伫立的容玖好似一瞬青丝白发。
寒意侵入肺腑,容玖不由得咳嗽了一声,腥味从喉咙冒出,他急忙伸手捂嘴,血沫溢出指缝,滴在地面。
他从怀中掏出素帕,擦拭自己的手指和嘴角,转身离开羊良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