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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当天边第一抹红霞在星月中翻滚时,一辆外观陈旧朴素的飞梭车悄然降落在北宇市南郊的贫民区里。
终于,回家了!
还是一点都没变,狭窄的街道两旁是占道经营的菜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和笼子里鸡鸭的尖叫声混合在一起,间或还有一两声悠长的“包子出炉了呦!”
浓烈的麦香,蔬菜清新的泥土气息,鸡鸭粪便的骚臭,混合在一起,变成一股特殊的气息,这股气息的名字就叫家乡。
笼屉猛地掀开,热气腾腾,弥漫成了白雾,也迷蒙了李三好的眼,在他眼角凝结成了湿润的蒸汽。
他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街市上,站了很久,灵魂终于从危机四伏的荒原彻底回归到家乡,接着地气,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凛冽的寒风终于将蒸汽一扫而空,李三好发现,就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有个穿着朴素,头发花白,胖乎乎中年妇女,一手端着个奶锅,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豆腐花,一手用筷子穿了四根油条。
被他的目光刺激,中年妇女慢慢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彼此都丧失了心跳的能力。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宁静下来,唯有包子铺的掌柜还扯着地球时代的古老号子在那儿吆喝:“吃包子吃包子,一口咬出个牛犊子来呦!”
晶莹的泪花,在中年妇女眼角滚动,她嘴唇哆嗦着,豆腐花撒了一地,油条也都归了土地爷,手里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奶锅不停颤抖。
李三好泪流满面,强撑着上前两步展开双臂,说时迟那时快,中年妇女脸上浮现出一抹异样的红色,忽然高高举起奶锅,尖叫一声:“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
李三好楞了一下,奶锅“嗖”一声就蹭着他的耳朵飞过去了,中年妇女兀自不解气,从包子铺的案板上抽出一根擀面杖,一边哭一边追上来:“三个月,三个月连个电话都不打回家,你是要急死我啊!你,你,别跑,今天不打断你的狗腿,我是你养的!”
“别,别啊,妈,我是你养的,我是你养的还不行吗?哎,我本来就是你养的啊!总之你听我解释,听我解释……两个小时之后,遍体鳞伤,形容憔悴的李三好终于在自家饭桌前一屁股坐了下来,他现在的任务是把满满一大盆肉糜如浆,喷香四溢的红烧肉通通吃完。
“小兔崽子,看你瘦的,这三个月究竟去哪儿野了啊!吃,给我通通都吃完了,敢剩半点肉渣子,哼,我是打不动了,让你爸接着打!”
一家四口,围坐在小饭桌前,李三好一个人闷头大嚼,老爸李山炮,老妈夏美丽和妹妹李虹眨巴着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似乎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我不是给小虹发了邮件,说我去采矿点打工了吗?我们那个采矿点特别偏僻,通讯很不方便,所以才一直没有和家里联络。其实我都这么大的人了,出去闯闯怕啥?”
“啧啧啧啧,出息了还!”夏美丽抹去儿子嘴角的饭粒,还是打消不了心里的怀疑,“咱们街坊四邻里也有不少人去采矿点打过工,人家怎么都能和家里联络来着?你,你不会是……”
李三好紧张起来。
“不会是又干了什么坏事,被警察给逮起来了吧?就像去年暑假你跑出去搞传销,结果搞进了看守所一样!”夏美丽越琢磨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自己儿自己知,她生的这个坏小子从小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李三好松了一口气,啼笑皆非道:“您都想到哪儿去了,看守所里也没说不让犯人和家里联系啊!我是真的出去打工了,工资都带回来了,三个月工资合计一万两千五百二十二块六毛八,一个铜板都不少,瞧!”
他很骄傲地把钱拍在桌上,有零有整,钢镚乱滚,在杯碗盆碟间叮铃当啷作响。
这可是他正经八百用性命挣回来的血汗钱,他有理由自豪。
剩下来八万多块,他准备找个合适的机会再慢慢拿出来,否则一下子掏十万块出来,再把家人吓一大跳,他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这笔“巨款”是哪儿来的。
三个月,一个普通高中生,怎么可能赚来十万块?
“总而言之,你们二老可以放心了,从今以后,你们的儿子也能为这个家做点事了!”李三好豪气万千地说。
“这么多!”二老还是吃了一惊,两人眼中涌动着复杂的光芒。
“这算什么?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今后还会赚更多更多的钱,十万,百万,千万,亿万!”李三好将一碗冒尖的白米饭拌着肉汤三两口吞下,一拍胸脯,大声说,“老爸,从今天起,你再也不用这么辛苦拼命,有儿子和你一起——并肩作战!”
饭米粒喷了一桌。
儿子的懂事让老爸李山炮感动地心潮起伏,这个老实巴交的出租车司机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表达内心的情感,他装作喝茶,却是偷偷摸摸仔细观察着儿子,比妻子观察得还要仔细。
儿子瘦了,也黑了,被衣袖小心遮掩起来的皮肤上,隐隐约约能看到一条条深浅不一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