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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颜语顿了一下,有些诧异,又听她道:“你真以为此事无人知晓么?还是你以为,你做出的所有事都会有人替你担着,你便可以守着一个精灵乖巧的好名声,继续横冲直撞下去,反正没有了韩家,你还有王爷,没有了王爷,你也还有皇上。”她轻哼了一下,“你的本事还真不小。”
“你在胡说些什么?!”韩夕颜彻底被她惹怒了,她句句带刺,毫不留情的指责自己,仿佛这些天来坐卧不安辗转反侧的是她韩梓诺,而**声色的是她韩夕颜。“你为何不反省下自己?!这么些天了,你明明有机会去求皇上放过韩家一门,而你做了什么?你结交那些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夜夜承恩宣德宫,你是有孕在身的人!你肚子里不止是那个男人的孩子,还是韩家的希望!你怎么能这样作践它!还送衣裙给我,我要这东西做甚?!难道同你一道卖弄美色吗?!”
面对她泣不成声的控诉,韩梓诺的眼泪如同珍珠一般滚落,她的目光却越来越冷,好像锐利的冰刀,不仅要刺入韩夕颜的胸口,还要叫她挣扎在严寒的苦痛之下,她强自咽下情绪,再张口,声音却仍是在发抖,她的愤怒,她的怨恨,比起面对李轩毓,反而是对韩夕颜更多,“不论我做了什么,都比不上你。”她将韩家获罪的过程缓缓道来,自然也加上了最重要,却也被张允省去不敢告知韩夕颜的意图不轨之罪证——那本在春暖阁中搜出的《刘祯传》。看着韩夕颜渐渐变得惨白的脸色,韩梓诺不自觉露出了这些天以来唯一一次由衷的笑容,韩夕颜的模样,让她有了一阵报复的快意,这个夺了父亲和哥哥所有关注的小妹,占有了原本该属于她的一切,颜儿说的话字字玑珠,颜儿做的一切都天真可人,她不费力气就有人为她前仆后继,就连自己,也险些被她所蒙蔽收服。今日,终于眼睁睁的看着她亲自摧毁了她所珍视的一切,她得到了惩罚,而自己,又何尝不是。
“你以为屠戮韩家的刽子手只有那一人?你可知当你不明好歹的接近他,与他夜游不归之时,你已经成了他的帮凶!你可知当你一再为了你那幼稚的长相厮守忤逆他,激怒他之时,你正把黄土洒在我韩家的墓塚之上!你又可知当你引以为傲的那点能哄的父亲开心可笑的男儿心性会埋葬我的家族!?你若是我?呵。”韩梓诺嗤笑一声,忽而目光狠厉的看向夕颜:“我若是你!我便挖了这双读书识字的双眼,剪了这根能言善辩的舌头,用自己的血祭奠为了我而无辜受累的家人!!”
“不是!……”韩夕颜悲愤的尖叫着,她想说,这不是我的错,那本书明明早已放入了韩府的私藏书库,怎可能出现在她的书房!她的脑中如同一团乱麻,真相一点一滴在她眼前浮出水面,是谁?!是谁做的?!她没有去看去想的勇气,因为不论是谁,能做到此事的,只有她以命相交的好友。她给予他们这样的信任,可到底是谁?在背后这样狠狠的捅了她一刀!她的轻信,她的愚蠢,终于将家族推入深渊。
韩梓诺见她无言以对,继续一步一步的逼近她,直到将她逼进了墙角,退无可退,“不是?不是什么?难道不是你的自大,你的无知,你的自恃甚高害了韩家?难道父亲不是为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拂了圣意?难道那本书不是在你的书房中搜到?!”
韩夕颜哑口无言的面对她的斥责,韩梓诺说的对,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若不是她,爹爹蹒跚的背影历历在目,她的手指冰凉的发麻,都是她的错。
韩梓诺擦去泪水昂起头,她在她前面扮了这许长时间的好姐姐,终于扯开了这层温馨的面纱,她忽然轻松了,她又回到了那个冰山一般的韩梓诺。她捏住韩夕颜的下巴,逼她直视着自己,仔细打量着她梨花带雨的面庞,拿出手绢轻轻替她擦去泪水,她的动作如此轻柔,她的话却叫夕颜的一颗心,如同坠入了深渊。
“皇上很喜欢你。”她说:“不论这喜欢是对一只宠物还是一个人,不论他是贪图新鲜还是真心,你都该感恩戴德以身相报,好好的伺候他,他高兴了,比什么都好。你那套耍天真的把戏,偶尔对他用用也好,面对本宫,还是收着吧。”
--------------韩府。这座府邸从未如此安静过,好像死一般的寂静吞没了大宅,韩庭忠已睡下,韩梓慎轻掩上主房大门,沿着石子甬路缓缓踱步而行,结局已定,他反而更加从容,最庆幸的是,奉仪在官兵来抓捕之前逃了出去,而最令他忧心的也是如此,奉仪岂是贪生怕死之人,她的离开,恐怕是为了做最后一搏。他叹了口气,事到如此,他也无力再去阻止什么,再抬头一看,竟不是自己的悦闲堂,不知怎的,来到了春暖阁门前。往常的春暖阁,此时早该在小径两边点了灯笼,韩夕颜与秦奉仪的笑声会远远的从房中传来,而此时,却黝黑的可怕。韩梓慎拿来火折子,一路将灯笼点了起来,待他到了夕颜的闺房门口再回过头,那些温暖的光晕又将庭院蜿蜒的包裹起来。他在台阶上坐下,今夜的云层这样厚实,一颗星星也没有,想来明日是该下雨了。张府位于皇城城郊,由于是省亲别院,自比不上晋城的住宅奢华壮丽,却也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能望其项背的。且说风正昊暂住的石斋,正如其名,由数块奇石充斥其间,大者高三尺,小者不足二尺,均是奇形怪状,若峰峦叠嶂,可闻溪涧瀑布,庭院之中峻岭崇山错落,奇岩怪石参差,令人如入太华之境。夜间的府邸灯火通明,偶有几个黑影闪烁其间,那是风家堡的暗卫,倏地一抹红影出现在屋檐之上,几乎是同时,黑影迅速围上去,不过一会儿又散开来,为首的护卫对红影抱拳:“大小姐。”正是秦奉仪,她冷冷说:“我要见他。”护卫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实际上风正昊早便吩咐了下去,让他们恭候大小姐的归来。他不多说话,只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两人跃下屋檐,在嶙峋怪石之中穿行数百米,方到了主屋。风正昊正在大堂之中,见到迈步而入的奉仪丝毫不见诧异,仿佛他正在等着她的登门拜访。他一切了然于胸的态度激怒了秦奉仪,即便这是她亲生父亲的事实也压抑不住她想拔剑的念头,她凤眸微眯,开门见山道:“那本书是你叫人放的。”不是猜测,而是肯定的事实。这样的卑鄙手段,正符合他风正昊一向的为人。风正昊坐在红木靠椅上,眼皮也不抬的答她:“这便是你与长辈请安的方式么?风家何时教你这等规矩。”他出声时竟用了内力,秦奉仪双耳被震的嗡嗡作响,慌忙运气调息,怒道:“风家未曾教我规矩,风家只教了我‘不择手段’这四个字!你既敢做,难道还不敢当?!”风正昊闻言终于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杀气毕露的秦奉仪,突然之间仰天长笑,笑声震得房梁上几乎抖下尘来。半晌,他终于收住笑,满眼阴戾:“我风正昊做出的事,从来没有不敢当的!”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秦奉仪身前,他的气势能叫所有在他眼前的人低头,奉仪却不为所动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她挺直脊背高昂着头,精致的脸庞在红衣的映衬之下愈发英气逼人。风正昊背过手:“离开风家这么久,若不提醒下你,怕是你忘了风家的行事手段。”秦奉仪怒极反笑,仿佛他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难道你以为害了相府我便会对你言听计从?我又怎会因畏死而逃!我已是相府的人,若救不出他们,我便与他们同赴刑场!”风正昊定定看着她,声音低沉下来:“为了他,你竟然可以背叛生养你的风家。”秦奉仪面无表情的回他:“生我养我的不是风家,是我的娘亲。”她接着说:“她已经过世了,在风家为她打造的牢房之中,她的一生,并没有迈出这牢房一步,她用她的性命抵偿了风家所谓的恩德,我们早已两不相欠。”奉仪退后一步,“我来,只是为了向你确认,以免错认仇人。从今日起,我秦奉仪,与风家堡,势不两立!”她说着转身欲走,却听风正昊长叹一声,唤了一句:“丫头。”她收住脚步,风正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韩庭忠不会死,你那情郎也不会。”秦奉仪心头一颤,猛地回过头去。风正昊又坐回到靠椅之中,端起了茶盏,“韩庭忠在这个位子上坐了太久,想除掉他的又岂止皇上,你以为堂堂一国之相的印章这么就落到风家手上?那本书,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出现在它该出现的地方。风家堡只做生意,不参与朝政,我要的是风、张两家的联姻,不是他韩庭忠的性命。”秦奉仪闻言半是震惊半是疑惑,风正昊说的不错,她起初确实忽略了这点,陷害韩府,以风家堡的势力虽不是全然不可行,却也是损兵折将费力不讨好的,作为一个商人,风正昊确实不会为了她而这般大费周章。依他言下之意,此事背后另有人所操纵。那么是谁?风正昊重又走向她,拉过她垂在身侧的手,秦奉仪凤眼微眯,挑眉看向他,他将手中的物什放于她的手心,奉仪待看清那件物什,顿时怒上心头,正欲收手,却被他铁一般坚硬的大掌握住皓腕进退不得。风正昊看着她倔强的双眼,道:“他们现在不会死,但若是风家堡得不到想要的,待那些谋逆的信件上呈到皇上眼前,韩庭忠,你的情郎,他的妹妹,韩府的每一个人,必遭灭族之祸。”说完,他轻拍了两下奉仪的手,迈步走出。
秦奉仪呆愣在原地,摊开手掌,一只玉镯静静躺在她的手心,剔透晶莹,冰凉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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