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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八日.长州藩.马关要塞.禁闭室
在这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中,曾经主持修建了这座海防要塞的原长州藩主,今年刚满二十二岁,却已经发髻斑白,胡须拉渣,论相貌仿佛足有四十二岁的毛利新一,此刻正疲惫不堪地躺倒在一堆烂稻草上,无聊地替自己捉着虱子,浑身上下的衣物都破烂不堪,还沾满了一层层油腻的污垢和血渍。
很不幸,他这一次光复藩国的冒险行动,又宣告失败了,甚至还把自己也给搭了进去。
今年一月份,倒幕志士头目绯月宗一郎起兵叛乱,勾结海贼攻破长州藩首府荻城,并且悍然屠戮关西名门毛利家全族数百口人,导致传承数百年得毛利一族几乎就此灭门,仅有他这个原姓工藤的入赘女婿藩主,倒是侥幸逃出战场,一路狂奔到江户向幕府哭诉求援。
然而,能够在破城之际逃出生天,固然是一大幸事,可是国破家亡,丧妻失子……人生最大的悲剧也莫过于此了。偏偏这位不幸的毛利新一藩主殿下,却一下子就将这些惨事统统都亲身体会了一遍,结果整个人都变得形容枯槁,头发斑白,仿佛一瞬间就衰老了几十岁。
而唯一让他勉强硬撑着不肯倒下的理由,就只剩下矢志复仇的熊熊怒火了。
因此,身负国仇家恨的毛利新一竭尽全力,先后三次对长州藩发动反扑。无奈命运弄人,虽然每一次的形势都看似十拿九稳,偏偏却一次比一次输得更惨。
第一次,他搭乘幕府舰队的西洋式大帆船,与七千幕府新军一起走海路讨伐长州叛军。本以为这是十拿九稳的事——长州藩毕竟只是一个大概二十万人口的小地方,又是叛乱刚刚爆发,藩内群龙无首之际,只怕是五千农兵都凑不出来——不想才走到半路上,幕府舰队就在近畿的熊野滩锚地惨遭海盗偷袭,激战一夜之后,舰队全军覆没,搭载的陆军也多半葬身鱼腹。
在海战之中,毛利新一自己同样也不幸落海,不得不在浅滩和礁石之上,持刀与闻到血腥味赶来聚餐的鲨化鱼人恶战良久,终于等到了祥瑞号的救援,总算是侥幸逃得一命,回到了江户。
第二次,初战失利的幕府军为了挽回颜面,不惜纠集天下兵马十余万,一齐猛攻长州藩。再加上佩里提督也率领的耐色瑞尔帝国远东舰队助战,炮击并登陆马关……即便局势如此绝望,四千长州藩叛军也硬是以一藩之力,斗天下之兵,鏖战数月方才崩溃。而他这个正牌长州藩主,也在今年的六月底,总算是得以在幕府军的刺刀掩护之下回归故土,并且开始着手招降纳叛、恢复统治,以及剿灭退入山区的残敌。
然而,复位之后毛利新一殿下,还没来得及把屁股坐热。京都的一场大变,就把局势再一次翻转过来——听到仁孝天皇起兵倒幕,并且大破幕府讨伐军得消息,刚刚降服的长州豪族们立即翻脸,联合起来讨伐自家藩主。在猝不及防之下,可怜的毛利新一不幸再次战败,只得逃上军舰,赶往江户求援去也。
第三次,也就是最近的这一次,在江户和镰仓吃了几个月闲饭的毛利新一,眼看着京都朝廷的三路东征大军被菲里的巨熊军团逐一轻易歼灭,国内局势再次有了逆转的趋势,一时不由得心头火热起来,当即就借着自己的藩主头衔,舌灿莲花地忽悠起一票人马,然后向菲里.泰勒少将申请五百人份的军械和粮食。
——不过,他虽然牛皮哄哄地自称拉起了五百兵将,但实际上才只拉到了一百五十人而已。因此在点验之时,毛利新一只得四处借人凑数,好不容易凑足了五百号壮汉,肯点个卯的就发几个打工零钱……
像这种缺乏技术含量的小花招,自然瞒不过有关方面的眼睛。幸亏菲里.泰勒少将、泽娜公使和三井龙姬大小姐全都一致认为,能够有人主动深入敌后去打游击,毕竟是一桩好事,至少能有利于尽快结束内战……因此对于毛利新一的这点自作聪明、欺上瞒下的小心眼,也就不予计较了。
但是,由于岛内的几个军工厂均被捣毁,巨熊军团自己的军火弹药供应也很困难,很大程度上都要依赖缴获,对别人更是实在慷慨不起来。结果几位大佬讨论到最后,只是从战场上的缴获物之中,给毛利新一藩主殿下拨发了四百根竹枪、一百把武士刀和一百石糙米的辎重,还有三百两黄金的军费。
至于怎么把这伙“还乡团”弄到深陷敌后的长州藩,就要靠毛利新一这个带头人自己去想办法了。
看着自己这么卖力表演,也只讨到了这么一点儿资助,毛利新一的心里不由得直打鼓,感觉底气实在不足,因此又在大阪港继续磨蹭了几天,迟迟不肯动身。而他原本在关东拉起来的一百五十个人,因为看着毛利新一这个当首领的家伙居然久久没有动作,深感无聊,结果也在此期间散掉了三十多人。
一直等到十二月十三日,菲里的巨熊军团都已经进逼到京都郊外,并且向大阪传回了伏见城陷落的捷报之后,毛利新一才霎时间精神起来,在大阪港想方设法雇佣了几条小渔船,把身边剩下的一百二十名“还乡团”孤胆勇士统统塞进去,准备立即漂洋过海登陆长州,名正言顺地光复藩国去也。
——按照毛利新一的想法,眼看着京都的那位仁孝天皇都已经山穷水尽了,长州藩的豪族们自然也不会那么死心眼,硬要让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恐怕早就在忧虑该怎么收场了——根据他收集到得情报,那些真正头脑简单,热血冲动的激进派倒幕志士,先是在与幕府军的鏖战之中死掉了大半,剩下的人也都跟着绯月宗一郎前往京都朝圣勤王去了,还继续留在藩里观望形势的,都是一些最最滑头的老狐狸。
而自己既是名正言顺的长州藩主,背后又有大阪财阀新政权的赫赫军威撑腰,只要踏上长州藩的土地,再亮出旗号,那些有奶就是娘的墙头草豪族们,为了自己的日后出路,还不是传檄而定,望风而降?
然而,这事情远没有毛利新一殿下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先是驾船的渔夫彼此不熟悉,更没有任何编队远航的经验,然后又不幸遇上了大雾,导致他的小小船队居然半途走散……最终,只有四十多个人和他一起到达了长州藩的海滩。
然后,这支超袖珍规模的还乡团,又在满目疮痍的长州藩境内跋涉了一天时间,穿过荒无人烟的旧首府荻城废墟,总算是来到了尚有军队驻守的马关要塞门外。
可是,这位信心十足的毛利新一藩主殿下,在要塞守军面前大模大样亮明身份的结果,却并非他想象中的一呼百应、望风景从,而是一阵排枪的扫射和一队骑兵的追杀……
几乎只是一个照面,毛利新一麾下这支仅仅装备了竹枪和太刀的小队伍,就被打得全线崩溃。而毛利新一本人也因为没有战马,逃跑不及,被某位骑兵用刀背劈昏,拖进了马关要塞的禁闭室内喂跳蚤。
更要命的是,在被俘之后,毛利新一原本还想着能见到某位藩内重臣,然后就可以讲明形势、痛陈利害,说服藩内的豪族们改弦易辙……没想到要塞守军在把他囚禁起来之后,居然就一直对毛利新一不闻不问,连审问什么的都不曾有过,似乎根本就没把他这个堂堂藩主大人当做一回事。让他憋了一肚子的游说之词无从出口,只能气得整天大骂藩里那些叛臣们都是些不识时务的老顽固……
——事实上,毛利新一在出发之前对长州藩内政治形势的判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错误,只是唯独忘记了要考虑到一项信息滞后的因素……这年头既没有电报也没电话,飞鸽传书也只是传奇故事中的东西。而从长州到京都之间,可是隔着将近一千里的崎岖山路啊
更要命的是,长州藩内自从绯月宗一郎率部出走以来,对外就一直保持着闭关自守的消极态度,谁也没心思自掏腰包往藩外派驻探子,这情报收集能力就更加落后了……
于是,在低声咒骂了一番不识时务的长州藩豪族之后,身陷自家囚牢的毛利新一藩主殿下,也只能和前两天一样,一边听着自己的肠子咕噜噜地蠕动演奏,一边捏着鼻子端起了霉味四溢的破碗。
自从三天前被逮捕以来,马关要塞给他提供的牢饭,就只有这么每天一碗清澈得能照出人影的霉米稀粥,没有因为毛利新一的尊贵身份而加以丝毫照顾,让他总是饿得头昏眼花。
一阵木屐踩在石板上的清脆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从走廊上传来。毛利新一对此并没有怎么在意——这里是要塞,时常都有士兵在巡逻——然而,正当他皱着眉头,用左手捏住鼻子,打算把这碗宝贵的霉米粥一口灌下去的时候,锈迹斑斑的牢门却被“哐当”一声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