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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罢早饭,梅枝开始收拾东西,但凡孟楚清出门,有几样物事是一定得带的——消磨时间的零嘴儿,务必有甜有咸;解渴的茶水,须得事先滤过茶叶;遮阳的纸伞,一定得是双层的;除此之外,还有洗手的净水,擦汗的帕子,抹手的巾子,带梳子的小靶镜,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等到孟楚清再长大些,只怕还得带上胭脂水粉,梅枝正想着,忽见戚妈妈带了搬家什的人来,连忙把最后几样物事塞进包袱里,迎出门去,把孟楚清指定要卖的几样指给她看。
孟楚清怕两个姐姐见着了来追问,赶在家什搬动前,就先出院门,躲进了车上。浦氏真是急着要她卖家什,派的竟不是乡间惯常使用的牛车,而是两辆马车,一辆坐人,一辆装家什。
家什很快装好,由廖嫂家的男人廖二和她儿子廖全驾车。孟楚清带着梅枝坐的这辆,则由戚妈**丈夫戚大柱和儿子戚玉成驾着。
听梅枝说,以前孟家在湖/北时,家中女眷出门,都是要戴紫罗盖头,用一层薄纱把面孔遮起来的,而今到乡下定居,这些规矩也就没了——没办法,你在这乡间不戴盖头,无人多看你一眼,要是戴了,倒能引来一群人围观。
所以,孟楚清是可以随意掀起帘子,看窗外的风景的。只可惜,这韩家庄的景色,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山不清,水不秀,远处几株蔫叶子树,近处几丛叫不出名儿的黄叶子草,再朝远处看,是几块裂了口子的田,更多的,是尚未开垦的荒地,长满了齐人高的野草。
庄中无美景,盖因一个“旱”字,据土生土长的浦氏称,韩家庄已是旱了百来年了,是以庄民度日艰难,人口日渐稀少。
今年的韩家庄,尤其天干,自入夏以来,就没见着一滴雨,庄中河溪断流,连日常生活用水都难,所以昨日梅枝才说,寻常村民洗澡,只是拿湿巾子擦擦罢了。
孟家大院处在韩家庄最好的中心地带,马车以它为起/点,一路朝南开去,起初还能见到与孟家差不多的青砖小院;再远些,变作青砖独屋;再朝远处去,就连青砖独屋也瞧不见,只剩下茅草屋了,实际上,有些连茅草屋都称不上,充其量只是用干杂草搭起来的窝棚而已。
一处这样的窝棚前面,几个泥糊了满身的小娃娃,正凑在一眼浑浊不堪的水坑前,争抢着捧那水喝,无论男女,都是光着腚。
孟楚清忍不住就皱了眉,命戚大柱将马车停下,又问梅枝:“可曾带了吃食?”
梅枝邀功似的举起一只弹花包袱,笑嘻嘻地道:“就知道五娘子会嘴馋,我备得齐着呢,有越梅、十般糖、韭饼、糖蜜糕……”
孟楚清不等她说完,就朝车窗外指了指,道:“给他们送去,记得再带壶水。”
梅枝愣了愣,挪到她旁边一看,马上红了眼圈,拎着包袱和水囊,跳下车去了。一时她分发了吃食和茶水回来,带着哭音对孟楚清道:“五娘子,他们连口干净水都吃不上,我们家却拿大桶大桶的清水来洗澡,真真是罪过,不如从今天起,我不洗澡了,把水省下来送给他们吃罢。”
孟楚清叫戚大柱继续赶车,又把梅枝留给她的两包零嘴儿递到外面去,一包与了戚玉成,一包叫他抛给廖全,然后才回过头,对梅枝道:“升米养恩,斗米养仇,你要是天天都来,他们家的大人,就该拿你当冤大头了。你要是真可怜他们,等我置了田,雇他们家大人来田里做事,也便罢了。”
这话说得有理,授之于鱼,不如授之于渔,只是又涉及买田,梅枝反而不吱声了。
很快出了韩家庄,一条两旁长满野草的泥土路,直通平兴城,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城中飞驰而去。半天时间过去,临近正午时,他们终于驶进了城门。说起来,从韩家庄到平兴城,路途还是挺远的,那天孟振业要不是因为第二天还要教书,也不会连夜赶路。
城中景象,自是胜过韩家庄百倍,两条石板大道横贯东西与南北,呈十字状交汇于城中心,形成一个人头攒动,热闹非常的街心集市。这里的买卖,分为三种,一种是沿街叫卖的货郎,挑担儿卖凉水,敲响板卖花儿;一种是路边支摊的小贩,叠了蒸笼卖炊饼,摆了盒子卖针头线脑;还有一种,则是街边林立的大商铺,银楼、酒店、书肆,当然,也少不了当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