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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杨已经出现在拐角处——我想,他一定是看到我许久没有进去,担心我才出来探看的。
小杨伸出一只手,打着祈求和调解的手势,快步走过来。到离我们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住了,看着林秀娘说,“林老板,有话好说,请不要伤害二小姐。你要是想出气,想发火,打我好了!求你了!”
小杨拍着自己的胸脯,一双眼睛里掺杂了焦急、忧虑和恳求,一脸容色说不出的复杂。
我看到林秀娘的手指微微动了一动,像是在犹豫接下来的动作。她在沉思什么?是一枪毙命,还是像此前那幕一样,朝我的脚底打下一枪,以示威胁?算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还有这等功夫揣测别人的心思?于是,我闭上眼睛,屏蔽一切光亮,那双带着五分愤怒五分仇恨的眼睛,以及那一只黑色的枪口。
大约过了三四秒的样子,林秀娘放下作出了决定:她放下了枪。
“我不是不想伤你,只是不能伤你。伤了你,他会恨我一辈子。”
我的心跳恢复正常,但脸色却是异常的*。看着林秀娘,忽然觉得悲哀,为自己,为她,为所有和元存勖有关系的女人。
“没想到,你对他一片情深。”我看懂了她的神情,她的举止,她的理性背后的炽热的感性。
林秀娘没有说话,只有两道泪珠滚了下来。只见她眼角泛红,泪花盈盈。那种神色,犹若梨花带雨,让人不得不为之动情,心生怜惜。
“我若是他,为了一个如此爱他护他的女人也不会离开。”我的心微微一痛,道。
“可是,你难道不懂一个道理吗?一千个爱他的女子,比不上一个他爱的女子。”
林秀娘的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心弦,仿佛人生里从来没有弹出这样明亮彻悟的曲子。元存勖未必有她说得那么“爱”我,但我相信林秀娘一定特别深爱着他。这两份感情,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我并不因为自己成为元存勖的关切之人而自视优越,却因林秀娘的痴情默守而心生敬意。
“你若舍不得,可以去找他。”
我见她如此心伤,有些不忍,便道。
林秀娘摇了摇头,“已经有人去了。”
我刚想问出一个“谁”,但话到嘴边,却止住了。不管是谁吧,姹紫嫣红开在他身边,不寂寞便是了。
“你还好吗?要不要进去歇一歇?”
此刻,我们两人均已经恢复了正常,犹如刚刚见面时一样。看到林秀娘有些伤心过度似的疲倦,我颇为担心。
“我很好。只想求你一个事。”她忽然抬头道。
“什么事?”
短短几分钟,林秀娘忽然从杀我到求我,简直是天与地的转变,不过我还是尽可能去理解她的过于波动的心情,去接受她突如其来的请求。
“二少爷他一直都很喜欢玫瑰,说玫瑰虽然带刺,却不掩其清美。但是离开上海之前,他把舞月楼种养的所有玫瑰都毁了。我听闻二小姐擅长工笔,能不能给我画一幅玫瑰?权作一个念想。”
我听了,心中不由得有些潸然,点点头,“好。”
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他一而再再而三送玫瑰的含义。
——含着几分痛楚的美,大概是那种以烽火戏诸侯换来嫣然一笑最后导致亡国的褒姒之美,或是那种为一时快意而尽情撕扇子损物求乐的晴雯之美。可惜,美是美,一般人承受不起,也给予不起。
既允诺于林氏,次日,我便着人送了一幅画到舞月楼,并在画上题了一首诗,即唐人徐寅所做的《司直巡官无诸移到玫瑰花》:
芳菲移自越王台,最似蔷薇好并栽。
秾艳尽怜胜彩绘,嘉名谁赠作玫瑰。
春藏锦绣风吹拆,天染琼瑶日照开。
为报朱衣早邀客,莫教零落委苍苔。
恰好休假在家的德元见我题诗,便问我这首诗什么意思,说太深奥、看不懂。我便笑着解释说,“春天万物复苏,成就了锦绣;锦绣呢,为了报答欣赏他的人,要迎风而开,邀人共赏,而不是零落于苍苔,萎靡于尘埃。这是一种积极入世的心理。”
德元听了,若有所思的说道,“这样说来,很有点像雪莱的那句,‘冬天已经过去,春天还会远吗?’”
我看着德元悲伤之中不失朝气的笑脸,道,“是啊,要想等到春天,一定要熬过冬天,不论多么寒冷,多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