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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校尉废了好大劲儿,才把那句“怀王殿下不就是您的幕僚么”藏进浓密的大胡子里,换成了:“您想要个什么样的人?”
“要家底清白,要识文断字,要文采好,呈给宫里的折子看着就顺眼些。但不可有儒生的迂腐气,最好略通些作战阵法,会些拳脚便更好了。”叶央慢慢给出要求,又道,“年纪别太小,优先选择老头儿。”
有了经验积累的人往往更可靠些,能弥补她的不足。
李校尉半晌不吭声,同叶央大眼瞪小眼许久后,发出一阵哀嚎:“我上哪儿给您找这么一位会功夫又通晓行军布阵的老头子去?”
“不好寻吗?”叶央是个宁缺毋滥的性格,绝不将就,“那就慢慢留意着,我也不要求太紧了,五日内,给我把人带过来。”
住进新屋的喜悦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投入到整日的训练中去。天愈来愈冷,但这里的冬日比西疆的好忍受些,也不会动辄就下半人高的雪,更何况还有地龙取暖。
大祁士兵中,只有农闲训练才能得到每旬一日的休息,农忙则整月无休,起初神策军无需种地,不过入秋之后,叶将军开始鼓捣如何在暖房里种菜,怀王殿下友情提供了改进版的暖房设计图,还颇有成效。虽然要费心,可如此一来冬日也有新鲜菜吃,众人也不觉得累。
下旬休息的那一日,叶央原本依旧要去暖房里视察她的白菜萝卜,却在接到一封家信后改变了主意。
“我今晚动身回京,去家里看看。李校尉,别忘了我的幕僚位置还空着!”她抛下一句话,骑着马离开了。
休息的时间严格来讲,是一日两夜。叶央若不想推迟回营的时间,只能尽早出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本来和家里约定好不忙了就回去看看,只是她就从来没有不忙的时候,便一直耽搁下来。
叶老夫人越上年纪就越是孩子脾气,非得见一见孙女,定国公才一封家信把妹妹叫了回来。
现在赶回去,约摸能吃上家里的午饭,吃过饭后立刻动身,应该能按时回营。
叶央急匆匆地上了路,同时祈祷归营时不要又有一大堆事等着她过目……对了,搬进军校后还未向陛下禀奏练兵进度,得尽快将折子写出来。
呈入宫里的东西,必须文采斐然骈散结合,虽不至于一句话恨不得用上百八十个典故,可光写大白话是万万不行的。叶央最头疼这些,在家里吃饭时就琢磨起了该如何组织语句。
大嫂的肚子比三个月前隆起了些,终于能看出有身子的迹象。定国公府没有妻妾争宠互相使绊子的习惯,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杜湘儿自己看账本或者点银票的时候,动了胎气。
开枝散叶这一任务迫在眉睫,叶二郎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只是听祖母的语气,二哥这般不高不低的成就,合适的人选不好找,好在他不是家里的老大,对媳妇的理家能力没什么要求。叶家本来就没多少人,分府的概率更低,二孙媳妇只要性子好,妯娌间和和气气的,也就够了。
叶二郎本人对这件事兴致缺缺,好像要娶媳妇的是别人一般,又挨了一顿骂。叶央吃过饭就借口回营,赶紧出了门,生怕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论年纪,她也到了嫁人的时候。
想到这里,叶央陡然警惕起来,逃命似的将马催快了些。
她走在京郊的管道上,一路人不多,便放心大胆地驰骋,谁料会中途横生变故!
空旷的路面被来往车马踩踏得结实,身下军马又稳又快,可路旁横杀出的一个人影,却险些让叶央收不住速度,摔下马去!
那人一袭书生样的青衫,里面应该还穿了厚厚的棉衣,却不显臃肿,瘦瘦长长地从路左侧冲出来,径直扑倒在叶央马前,扬起一阵浮尘,他发出含糊的呓语,脸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当啷一声,是那人手里拎着的酒坛子摔碎了。
“咴——”
军马嘶鸣,在叶央狠命勒住缰绳的时候人立而起,总算没踩在那人身上!
活着还是死了?
惊魂甫定,叶央让军马走开了几步,远远站在旁边观察。怎么会有人突然冲到官道上来呢?
在西疆时因为追击库支残兵,差点中了管小三的圈套,叶央满腹疑惑,却没贸然上去查探,朗声道:“你再不起来,我就骑马踩过去了!”
不管如何,先吓唬他一番。
“……哎呦……疼死我了。”那个趴卧的男人立刻哀鸣几声,勉强翻了个身子,脸朝上,大大咧咧地横躺在路中间,“叶将军,你恃马行凶,还要杀人灭口,堂堂的朝廷命官,无法无天了吗?”
男人看起来很年轻,脸上还沾着些泥土,自己抹了把脸支着脑袋,看向叶央时含笑的表情让人觉得,他在冰冷的泥地上也睡得很舒服。
“我可没有碰到你。”叶央冷哼一声。她不认识那个长相甚至能用妖娆来形容的男人,可对方一口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着实古怪。
“但你刚刚那句话是在威胁我!我这人身子骨弱,被你一句踩过去,吓得折了半年的阳寿!现在只想吐血。”男人开始得寸进尺,脸上已经露出来吃定她的得意表情,“叶将军,你打算怎么赔我?”
叶央一时无话。
她这是……遇见古代版的碰瓷了吗?
路上突然出现的一个人躺在马前,鬼哭狼嚎地说自己受了重伤需要银子……不对,这可是官道,冲撞朝廷命官,无论是什么理由,抓起来后都是先揍几板子再说!
那人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略一犹豫间,对方已经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她的马前,依旧是笑着说:“叶将军不是在求幕僚么,你看在下怎么样?”
竟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叶央找幕僚的事不算机密,军中上下几乎都知道,可那个男人为什么要投到她门下?
别有用心的细作不会如此高调惹她注意,若说清清白白,又疑点太多。
叶央见过不少男子,光她手底下就有八千多个,天天看都快烦了,可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属于出类拔萃的好看。师父穿着张扬红衣,仍然没有丝毫女气,但他却不同,能把书生青衫都衬出懒散妖娆的味道。
“我看你……很不怎么样。”叶央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绕过去跑远了。
寒风吹得天地萧瑟,不多时,身后竟传来追赶的马蹄声!她心里清楚是那个男人跟上来了,却没回头看,叶央对突然冒出来家伙戒备心很强,反正到了营地附近,他就被守卫的士兵拦下了。
不料那人穷追不舍,几个时辰还没甩掉,居然在夜深时随着叶央身后过了第一道关卡,她下马时,还隐约听见对方厚颜无耻地对围过来询问的士兵道:“我是叶将军新聘的幕僚,幸会幸会,以后就是一家兄弟了。”
他作书生打扮,马匹上还带了不少捆扎好的书,说是幕僚也极有可信力,只是年纪不够大。
“我不认识他!”叶央大声吩咐左右,回身冷眼看他还想做些什么,“再敢接近神策军驻地,就给我一刀砍了!”
守卫的士兵得令,刀已出鞘,寒意凛然,男人紧张之下高呼道:“古有礼贤下士三顾茅庐,如今我巴巴地凑上来,竟然还要被叶将军拒之门外吗?”
“哦?”对方应该会点功夫,否则应付不了几个时辰的奔行,但功夫也不那么好,看他累的样子就知道,反正在自己的地盘上,无需担心他耍什么花招,叶央决定当个慧眼识人的名将,问道,“礼贤下士,先要确定你是位贤人才行。”
“但凭将军考校。”男人见她松口,将衣衫整理一番,自信满满。
这里距军校房屋还有段距离,附近只有值岗的战士,在叶央下令暂时放过闯入者的时候,悉数回到原处,目不斜视。
“考校……”叶央自己文化水平都一般,更别提去考别人了,沉吟片刻道,“相遇时你既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想来对我了解甚深,那便说说,我是个怎么样的人罢。”
男人脸上笑意更深,“将军,好问题。”
叶央当然不是故意刁难他,也不是随口问出的。女人为将,都有人愿意投入门下,他在回答的时候,也是让叶央摸清了对方是个什么人。
若他为人刻板,肯定不会主动找上叶央;若回答时将她故意捧高,也能看出他为人圆滑,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男人只是思忖片刻,便回答:“人以愚虞圣,我以不愚虞圣;人以奇期圣,我以不奇期圣。叶将军,不知我的看法可对?”
这句话出自《黄帝阴符经》,主讲修养之术,也夹杂一些军事理论,叶央当然看过,只是惊讶于他引用如此偏门的典籍。
名家注解的《黄帝阴符经》有数个版本,这句话套用在叶央身上,含义大约是“天下人觉得你当将军有悖伦常,我却你当将军才是理所应当。若是他们对于此事推崇太过,我就要掂量掂量了。”
不仅油滑,而且聪明。
叶央正眼看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