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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雪刚下至阴坡半山腰,老倌叔的住处在前村朝阳街边,远不比背阴坡寒冷.老倌叔五十七岁了,年年这时候穿身蓝夹袄,老式长筒裤,肩上扛着锄头,锄把那一头挂着红花布口袋,里面装着地瓜\茶具\酒,双手捅在袖中去翻地.老倌叔翻地很有经验,也很细致,他常讲:“人哄地皮,地哄肚皮.”因此,每年总要翻至犁底层,遇到石块总要捡出.
冬天的阳光淡淡的,西风不住地吹拂,老倌叔做活却感不出冷,他常常热得额上沁汗.老倌叔有两个嗜好,干一气活便要取出口袋中的酒瓶喝两口水酒(本地山民称地瓜等粮食酿造的极普通水酒俗称老“白干”),一则解渴,二则解困,三则抵寒.午时便去林中拾些柴火生着,烤地瓜\烧茶水,温酒.老倌叔夜幕降临方回家中,多半是扛着一捆柴,从未用过家中的柴火.
老倌叔没有亲生儿子,家中一女,是他与老伴喂养大的马家班头的大千金.七岁供她上戏班断文识字,天生一副亮嗓门,且能歌善舞,取名龙兰芝,而今三十五岁了.兰芝十九岁时便招了婿,是城里干部,姓关名少雄,来兰芝家改名龙少雄,人们仍称之为小关,仍叫他关少雄.倌叔的老伴三年前去世了,唯一的亲人就是有一个妹妹,原马伯妻子叫英姑.常回来看老倌叔.老倌叔嫡孙两个,皆是女儿,大者蛾子,上初二,二者玲儿,上小学五年级.老倌叔没有走出本村,只知道稻种如何播,麦苗如何助长.进城还是他年青时去了一趟.老倌叔像是无处说话,常常板着生面孔.
老倌叔劳作一天回了家中,饭将熟时,蛾子让他温水洗了用饭,老倌叔道:“这洗不洗无关紧要,咱劳动人家哪有天天去卫生间淋浴温水……”蛾子道:“不洗却把脏东西吃进肚里要生蛔虫的!”说着便倒了温水,送至老倌叔面前,老倌叔这才去了卫生间,兰芝拿了卫生皂让倌叔抹用,倌叔却说道:“你们爷爷老了爱什么好?”玲儿为爷爷拭了些便道:“不去手帕擦了而要三二下费事烤火.”
用饭完毕,玲儿说给爷爷:“街中唱大戏<<花木兰>>\还有<<包公案>>,爷爷不翻地了.”老倌叔却道:“看哪出无益误一日农活,收不到粮食吃什么来着.”于是便为玲儿她们说了一段<<陈士美不认前妻>>.玲儿也略知一二剧情,接着讲至一处.蛾子说:“我困了,明天是星期五要上学呢!”夜深了,于是爷孙仨人熄灯歇息.
次日,兰芝登台亮相----看不出她白天卸妆做买卖,晚上又是村戏班里小有名气的业余演员……蛾子让爷爷帮着拿了东西去街上摆了,那四处游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蛾子要求爷爷留下,他坚持去了.兰芝道:“爷爷既要做活我们不好阻止了.”老倌叔下地去了.
村中大戏热闹了整三天,老倌叔也默默锄翻了一块坡地.大雪这一日,老倌叔便觉腹中气流翻滚,一时下不得床来.兰芝向蛾子道:“去看看你爷爷怎的,往日鸡鸣下床来喝茶,天晓做活,今天恐是身子不舒服了,”蛾子说道:“昨夜他虽有点小咳嗽,常常入冬就是那样的,怎么说病就病了.”说着便来榻前问过.
老倌叔道:“前两日偶受风寒就觉着支撑不住了.”蛾子向娘说知.兰芝道:“孩子爷爷偶染微恙,我知他要去寻医,只是忙不出时间,早治时花得钱少,又不误农活……”
兰芝将箸摆上餐桌对玲儿说:“你和姐姐用饭,为娘为爷爷寻得医来.”老倌叔说道:“一时不打紧寻医做甚么.”兰芝径自走了.
兰芝寻了大夫来让邻人知晓,二是小病则怕养了大病.过往街中便说:“去为孩子的爷爷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