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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兴,位于京郊,素有天下首邑之称。
小猴儿和延珏到这里时,已经是半月之后的事儿了,彼时的小猴儿即将临盆,肚子大的离谱,恁是那头拉着他们千里走单骑的驴再任劳任怨,也不能再奔波了。
小猴儿说:“我介哪儿哪儿都不得劲儿,要不弄个地方咱们先住上一阵儿,把崽子挤出来再说吧。”
原想那厮就是找出花儿来,也逃不出农舍或是店家等等打尖儿的地儿,却不想,当那头驴在那厮的一路扯缰绳下,抑扬顿挫的嗷嗷叫唤两嗓子后,竟停在一户四合院前。
高高的门槛,两开的小红门,房檐儿下底下俩贴花门簪,旁边儿又挂俩大红灯笼,那灯笼上书着赫大的一个字儿——‘石’。
“下车吧,慢点儿。”延珏一跃而下,过来搀扶行动费劲的小猴儿,却见小猴儿俩眼儿瞪的大眼儿灯似的瞧着眼前的一切,她瞄瞄房子,又看看老七,再瞄瞄房子,再看看老七。
延珏弯着手指,敲敲她脑袋,“别瞅了,才刚给了银子的,有房契的。”说罢他一把拉上小猴儿的手。
触到延珏那手心新生出来的茧子,小猴儿回了神,跟他下了驴车,上了台阶儿,瞧瞧那俩大灯笼上明目张胆的‘石’字儿。
她还是万般‘崇拜’的说了一句:“介太他妈嚣张了吧?”
“不然呢?”延珏牛逼哄哄的道:“没听过一句话么?不查敲锣打鼓,只追过街老鼠。”
小猴儿翻白眼:“没听过,谁说的?”
“你爷们儿,我。”
……
奔波近两个月,终于安定下来,你还真别说,延珏这厮歪理多,可却都是歪打正着。
待上这么些天,竟当真没什么人过来察探。
这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四进院子,外头瞧上去,只能说是个小门小户,可若是推门进来,别有洞天。
你得说,延珏真不亏是个事儿逼中的事儿逼,恁是闲散乱逛的督了几年工部,可就是溜缝儿也委实学着不少。
打从搬进来,小猴儿这些天最常做的,就是坐在院子里那张太师藤椅上,扇着扇子,瞧他里三趟,外三趟的忙乎,一会儿拿回来一堆瓶瓶罐罐,一会儿搬回来一套笔洗墨砚,再一会儿,又弄回来一盆盆花花草草,一不注意,院子里又多了个大瓷鱼缸。
小猴儿伸手捞捞里头那些叫不上名字的小红鱼儿,扇着扇子一脸儿纳闷儿:“我说你那几个逼子儿,又是买房,又是买驴的,哪还有介么多闲钱买介些没用的玩意儿?”
“都是些赝品,用不上几个钱。”延珏如是道。
成,银票是他的,只要他不嫌折腾,他乐意咋花奏咋花,反正这小院儿变的一股风儿飘满花香,她倒也惬意不少。
只是,耽误她睡觉,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即将临盆,小猴儿格外嗜睡,因为肚子太大,怎么躺都觉得不舒服,睡上一会儿就像是喘不过气儿似的,鲜少有那种一夜天明的美事儿,是以这觉扯的稀巴烂,一天当中拆开分几顿睡。
她不知道老七究竟跟那儿忙乎什么,就见他弄了几块木板子回来后,跟偏房‘刷’‘刷’的很吵。
一次给小猴儿实在弄烦了,她撑着肚子在院子里头,边走边骂。
“你介坟头上插拐棍儿,缺德带拐弯儿的!我他妈好不容易捞个觉睡,你跟介嘛呢!弄一堆破木头打棺材作死怎么着!”
“我说你可留点口德吧,自个儿嘴烂我不管,甭教坏了我儿子。”延珏从那小偏房出来时,手上拎一刨子,脑袋上还带着锯末子,因为俩月没功夫剃头,他那原本光亮的脑门子早已经长出一层短茬儿,这会儿再沾一脑袋锯末子,乍一看,跟那乌鸡冠子似的。
噗——
小猴儿没心没肺的笑了出来,那才刚还炸毛的气儿登时烟消云散,这一笑还给延珏笑毛了,他骤起眉头,满眼疑虑的低头扫扫自个儿,但瞧没什么啊?
“一会儿炸庙,一会儿笑的,招着什么了吧你。”延珏咕哝咕哝,把那刨子丢一边儿,长腿儿一迈,朝小猴儿走过去,许是最近瞧她哪哪儿都不舒坦,延珏也不像前一阵儿那么爱跟她别劲儿,很多时候,就由着她过过嘴瘾。
小猴儿翘脚,自然而然的给他扑弄着一脑袋的锯末子,瞧着眼么前这一脸胡茬儿也不剔的爷们儿,心里有点不得劲儿,不过嘴上却是依旧很贱。
“真别说,奏你现在介逼样儿,就是杵正阳门门口,也没谁认得出你来。”
延珏明显的‘忽悠’着:“不用别人认识,我媳妇儿认识就成。”
“不恶心我你闹心是吧。”小猴儿白他,却是由他拉着自个儿的手。
“猪蹄儿。”延珏捏捏她已经胖出坑儿的手,咕哝道。
小猴儿反捏他:“废话,你知道个屁,吃啥补啥是福气,瘦成柴骨鸡好啊。”
“吃啥补啥?”延珏瞪瞪眼儿,撇撇嘴,扫了一眼她的胸:“嘶,我没记错的话,这几天的鸡胸可是都给你造了啊。”
小猴儿半天反应过来,抬腿儿踢了他小腿胫骨一下,“去你大爷的!”
延珏吃痛的抱着腿儿跳了两步,嘶嘶哈哈了半天,又过去扯她:“惯的你,这家伙的,上房揭瓦了哈。”
“怎么着?”小猴儿大言不惭的挺起了肚子,歪着脖子,流氓样儿丝毫不减,她不要脸的指着肚子,“你打我啊,奏照这儿打,使劲儿~”
嘿!
“小兔崽子!”延珏呲呲牙,当真去扯她的手,就在小猴儿下意识要自保的怼他的当下儿,忽的手脖子一凉,再一瞧,但见手腕上已经多了一串木珠子。
“你打的?”小猴儿眼儿瞪了老大,合着刚才弄了半天就弄这个了?
“打你大爷。”延珏一盆凉水浇下来,不掩嫌弃的道:“土包子,这是沉香,累死木头板子也挫不出这个。”
“那……”小猴儿放鼻子跟前儿闻闻,却有淡淡的异香,不若一般女子得到好玩意儿时的高兴,小猴儿道是一脸怀疑的扬扬手腕子问他:“几个意思?”
小猴儿坚信,天上掉的馅饼儿,那都他妈是狗肉馅儿的,准没好事儿。
“嘿!”延珏傻了眼了,从前他也不是没过女人,那回随便儿赏点儿啥,不是乐的一口一个爷儿的哄着,这丫脑子有泡吧,她知不知道她手上那玩意儿可是满京城都巡不出几件儿的上上种儿?
他这八百辈子给雷劈了,瞧她一天天的闹的慌,琢磨着哄她开开心,谁知道这玩意儿……
“你丫是不是娘们儿啊?”延珏那点儿期待回应的心全没了,这一刻他真想戳瞎自个儿的眼睛,反着留着也没用。
小猴儿还不乐意了呢,破木头珠子换顿骂,谁他妈稀罕?
“你们丫才不是娘们儿。”她还着嘴,毫不怜香惜玉的撸着手脖子那串咯肉的珠子。
延珏硬憋的那点儿好脾气正式用完,他掐着她的手脖子,居高临下的磨牙瞪着她:“你敢摘,摘了试试看?”
嗬,吓唬谁啊?
小猴儿那脾气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加上即将临盆脾气不好,也寸上了,他越不让摘,她越摘,俩人是撕吧来撕吧去的,真较上劲了。
“你别不识好歹,多少人抢着要呢!”
“谁他妈乐意要你给谁去!我可没蹦高高求着你要!”
“你他妈……”
“跟谁他妈他妈的!”
“找事儿是吧!”
“别不要脸,是你先找的!”
“我送你东西,我还送错了我!”
“用不着,我他妈不稀罕——”
哗啦啦,随着小猴儿的最后一个字儿出口,眼见那串沉香手钏终于扯蹦了开来,散的四处都是。
彼时俩人都消停了,一个个的气的喘着粗气,谁也不说话了。
这一刻,延珏真想伸手掐死这死猴子,可瞧瞧她那大的球似的肚子,已经漾到嗓子眼儿的气儿全都生生咽下去了,他一句话都没说,蔫声蹲在地上,一个个的拣那些个散落的沉香珠儿。
而掐腰站着的小猴儿,此时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低着头,像拣宝贝似的一个个拣那些个木头珠子,心里说不出来的滋味儿。
其实他们都清楚,她和他的个性都冲,从认识到现在,就鲜少有长时间和和气气儿的时候,可从前,再吵,再闹,她也没现在的这种感觉。
酸酸的,涩涩的。
不是自怜,是瞅他闹心。
可不?
他一好好的王爷,一个走哪儿都给人拥做堆儿的王爷,何苦来跟她这儿又仆人,又厨子,又打手,又小厮的混着呢?
“延珏,生了孩子,你就带他回去吧。”小猴儿突然闷闷的道。
延珏也没吱声,像是根本没听见似的,窜到另一处去拣珠子。
“我说真的,不是气话,说一辈子我都没信心,你跟这儿耗嘛?早散不如晚散,反正孩子养在王府,我也没啥不放心的。”
延珏完全不搭理她,只管低头拣东西。
小猴儿接着道:“你更不用掂心我,我介一身本事,啥饭不能吃,再说了,你要是回京城,奏是你爹罚你,也不过再降回郡王,好坏都一王爷,你那一堆家产,分我点儿,我咋的都好吃好喝的。”还能想作啥做啥,不用考虑你。
延珏像完全聋了。
小猴儿自顾嘟囔:“也不是说桥归桥路归路,咱能聚的时候咱就聚,不能聚的时候咱就散,再说了,指不定你爹哪天就不想杀我了,到时候我再背包儿找你去呗。”说这话,她自己都嫌弃咯牙,她其实更想说:你爹早晚得死,恩恩怨怨的早晚有头,到时候再说呗。
延珏就不说话,就闷头拣,拣了这处,拣那处。
“反正咱俩无媒无嫁的,给你生孩子我石猴子乐意,你真不欠我的。”
终于拣完最后一个珠子了,延珏掂着一手珠子,站了起来,他走到小猴儿面前,如往常一般捏着她的肉脸,一扯。
歪嘴儿一笑:“想求爷儿娶你就直说,拐那么多弯子干什么?”
嘛跟嘛呀!
小猴儿有嘴辩不得,延珏抢白在先:“有媒有聘,就没这么多废话了吧?”
看着他那近乎偏执的眼神,小猴儿又蔫儿了。
……
近日,朝中大震,不只人心惶惶,就连暂代监国的延璋都乱了分寸。
此事源自近日坊间流传的一本自行刊印的名为《千古冤将》的书,那书中所著内容触目惊心,以传记形式,自古到今罗列了十大将——
被刘邦以‘谋反’罪名勒死的大汉开国名将淮阴候韩信,与其齐名,被刘邦以‘谋反’之罪,剁成肉泥的大汉开国名将彭越,被杨广以‘诽谤朝政’诛杀的大隋开国四名将之首高颍,因修葺陵墓不合礼数被汉武帝以‘阴反’这一欲加之罪,被逼活活饿死的汉朝名将周亚夫,无罪也遭毒杀的南宋大将檀道济、欲加之罪‘通敌’被斩首的战国李牧、一封‘矫诏’被处斩首的大唐高仙芝、莫须有罪名被活活勒死的宋朝名将岳飞,以‘通敌’之罪被凌迟处死的前明袁崇焕。
最为触目惊心,惹的人心惶惶的则是最后一回,不是别人,正是十一年前被保酆帝以‘通敌’之罪五马分尸的大清战神石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