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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无语,从去年起,新任的参知政事连番上书诉说旧政积弊,言辞极为恳切。官家本就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听后深为所动,有心施行新政,但潘太后一脉在朝中与地方都影响极大,这两党之争便如燎原星火般越燃越烈。
潘太后见他低着头不说话,便又加重了语气:“先前我身子还硬朗的时候,官家就为新政之事屡次与我言语不和。这番我卧床不起,太医告知药剂中必须要有朔方丹参,端王本来自愿前往河间,临走前官家却忽然将他换下,让你赶去邢州。这安的是什么心?我当时神志不清,若是知道了,定是不允!”
她越说越怒,不由猛烈地咳嗽起来。九郎心中不是滋味,急忙一按座椅扶手站起来:“嬢嬢请息怒,臣以为嬢嬢的病还是因过于劳心而得。官家纵然在新政上与嬢嬢意见相违,但在臣出发去邢州前,他也叮嘱臣要小心谨慎,及时赶回。”
潘太后抿紧薄唇,过了许久,才冷冷道:“你说那为首的劫匪是阴差阳错才抢了丹参,我却不信。若不是有心谋划,谁又能在马军手中轻易抢去东西?”
九郎虽也觉得此事颇为蹊跷,但见太后言语中已对官家起了疑心,只能俯首道:“嬢嬢,那群马军是一时大意,加上对方身手了得,才会……”
“身手了得?”潘太后紧盯着他,“当真是一般的劫匪?”
他想到双澄,微微晃了晃神,脸色仍从容:“只是其中有一人较为厉害,寻常马军不是她的对手。”
“可曾审问清楚,到底是什么来历?”潘太后不由扶着床榻直起身来。
九郎缓缓垂下眼帘,平静道:“江湖人而已,浪迹四海,并无什么背景。”
潘太后蹙起双眉:“将此人押解至汴梁,再行拷问。”
他微一抬眸,望着潘太后道:“丹参正是因她才失而复得,臣念在她年幼无知,已将她放走。”
“什么?!”潘太后脸色一变,攥着扶栏厉声呵斥,“九哥,你怎能如此率意妄为?!”
他似是早有此预料,当即撩起衣袍跪倒在地:“臣只是觉得她功过相抵,并不是有意作恶,无需再押解入京。”
坐在榻上的潘太后面如寒霜,她素来觉得在诸多皇孙中,九郎最为识大体明是非,加之幼年遭遇坎坷,令她时常抱以怜惜珍爱之心。但她未曾料到这一次,九郎竟如此草率行事。
“为何其他劫匪还关在邢州,唯独这最为厉害的人却被你放走?!我常夸赞你聪颖懂事,但你这次怎会变得这样糊涂?!”她一径斥责,九郎再无辩解,只是低头跪在榻前。
此时水晶帘外有人小心翼翼地道:“启禀太后,端王得知太后病情有所好转,特来问安。”
潘太后按捺了怒气,冷声道:“就说我现在乏累,让他明日再来。”
帘外的内侍不敢多言,应诺而去。潘太后转身又看着还跪在冰冷地上的九郎,禁不住怜怨交加。“跪着做什么?起来回话。”
他却紧抿了唇,视线落在榻前镂花踏板上,过了许久才道:“嬢嬢,若那人真是奸恶之徒,臣绝不会为其所惑,更不会心慈手软。可臣在此之前经过再三考量,相信她只是空负武功却被人利用,并不涉及官场朝政。其余的劫匪之中,有一名叫做田二的更为可疑,臣已让邢州知府对此人严加看管,只等官家再派人去审问。臣亦深知此番自作主张乃是有罪,嬢嬢要如何责罚,臣甘愿领受。”
潘太后撑着几案,本想再严加训斥,可见他跪着已显吃力,终将满心郁结化为一声长叹。“阿容,你可知我为何特别疼惜于你?”
九郎听她忽而唤起自己幼名,心间浮起薄薄惆怅。可脸上却不能显出,只垂眉敛目道:“因臣的生母是嬢嬢外甥女,又故去得太早,留下臣成了无母之人。再者……”他的声音低了几分,神情还算平静,“臣行走不便,比不得其他兄弟,让嬢嬢尤其怜悯。”
潘太后听他这样平静无波地说着,心头酸楚非常,借着侧身之际,悄然拭去眼角泪痕,哀伤道:“不仅如此,我始终对你有悔。当初不该听那道士言说,将你……”
“嬢嬢,那些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如今宫中也再无人提起,您又何必记在心里?”九郎直起身子,望着她认真地道。
潘太后闭上眼睛,缓缓道:“阿容,你当真不曾怨恨?”
他眼中清冷,摇了摇头:“那时年幼,许多事情,臣已经记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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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是怜惜甚于气恼,潘太后舍不得让九郎再跪下去,便令他重又站了起来。见他拿过椅边拐杖撑立而起,不由多看了几眼,继而皱眉道:“我怎瞧着这杖子不是我先前赐予你的那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