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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语气不善,看似话里带刺,却只是直抒胸臆,没有借此打击孙恩的意思。
他已说过,人世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短暂的幻梦。假如他挣脱不了,就会像数不清的凡人那样,化作长埋地底的朽骨。破碎虚空这一步,并不能保证他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可一旦失败,便是失去所有希望。因此,他将不择手段,寻找一切可能的通天手段。即使这些手段令人侧目,他也毫不犹豫。
为了逼燕飞全力出手,他曾认真考虑过,在天师军攻打会稽时,亲自刺杀燕飞极为敬重的谢道韫。如此一来,燕飞不仅会一怒拔剑,全力以赴,还有可能在交手期间心浮气躁,被他趁机吸走太阴真气。幸好聂天还寄书在先,才使他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谢道韫武功与他有天壤之别,嫁人后更是再未练功习武,亦很少抛头露面。他甚至不肯放过她,又怎会放过苏夜脖子上挂着的洞天三佩。聂天还稍露口风,正好给了他机会。至于这场决战公不公平,符不符合他武林大宗师的身份,从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一见苏夜,立即看出她的奇异之处。他知道,他眼中所见,并非她的真实样貌。她有奇妙的来历,和更奇妙的能力。这种感觉固然怪异,却在无形中巩固了他的认知,让他愈发确信天外有天,确信这个世界之外,尚有更多天地等着他去探索。
既然他把人生看作幻梦,积极等待梦醒的一刻,那么在梦里做缺德事,全无必要背负道德压力。忠良正直和阴险毒辣,也没什么区别。苏夜若想诱发他的羞愧之心,动摇他的意志,只会白费心机。她也了解这一类型的人,绝不肯浪费时间谴责他,而是把仙门当作诱饵,使他犹豫不决,不断想起凶吉难料的渺茫前途。
果不其然,孙恩蓦地长叹一声,居然又一次露出微笑,笑容中诡异之气已然大减,看上去比较正常。但是,他现在只有一个头浮在水面上,道袍随河水流动飘舞,有点像水草成精。他表情正常与否,实在不是影响别人观感的主要因素。
雨还没停,却下得更小。雨丝变成了潮湿的雾气,在河面上若隐若现,天地间持续泛出白茫茫的颜色,仿佛被这阵浓厚的水雾连在一起。水雾模糊了视线,让声音发沉发闷。远处传来的诸般声响,比实际距离更显遥远。两湖帮与荒人水军的激战还没结束,却跟他们断绝了关系。
他抬眼望向天际,天际压着丝丝卷卷的灰云。他不再提起聂天还,只说:“你已打开仙门,为何不进去?”
这句话无疑是说,他认为她有进入仙门的能力。打开是一回事,进去是另外一回事。从他的角度看,苏夜主动扔掉这个机会,不但可惜,简直不可思议。他不理解她的放弃,正如她不理解他的执着。
苏夜的回答出乎他意料。她轻松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谁说我没进去?爆炸发生的一刻,我马上被扔进那个古怪的空间里。但我实力有限,不足以留在那里,所以只经过了一瞬间,连看都没看清,又重返人世。”
孙恩风平浪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惊骇神色。它持续时间不长,仍诚实反应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从他人口中,得知门后的空间确实存在。他当年拜师学艺时,就想知道这个答案,如今终于能够确认,心中最后一点怀疑也已消失,反而升起了些许患得患失。
他急切地问:“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苏夜不假思索,笑道:“你把你自己想象成一袋大米。这袋米没有重量,可以完全静止地飘浮着,也可以随心所欲,向上下前后左右各个方向移动。然后……那是个广袤到摸不着边际的地方。你能感应到这一点,却不清楚该怎么做。当你开始思索,怀疑这到底是起始还是终结的时候,忽然间又脚踏实地,回到了熟悉的环境。”
孙恩追问道:“你回来了?”
苏夜笑道:“我回来了。”
孙恩悉心倾听之时,全身上下纹丝不动,确实很像一袋大米。他不在意那个空间是否可怕,是否存在危险,只在乎自己会不会重蹈覆辙,进去之后被当场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