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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入深。
凛冽的寒风吹刮着王府新挂上不久的大红宫灯晃晃悠悠,在地上撒下一片片诡异的暗红,在庭院森森林木暗影的映衬下,不见光亮,反而平添几分阴森,加上风啸声、吹动树木发出的窸窣声,不知潜藏何处的禽兽偶尔的一两声嘶鸣,更叫人惊悚,便是府里住惯住熟的,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也会惊疑抖索两分。
可走廊处新来的青衣宫女不为所动分毫,面色沉静,步态敏捷,银色小托盘上盛满了褐色汤药的素花描金大口碗在她手里四平八稳,波澜不兴。她走到了卫王妃寝殿门外,不多远的一小段距离,泛着滚烫气息的汤药只剩下了几缕烟气的温热——北平府的冬天,实在太冷了!
还不是到最冷的时候呢!
她站在了卫王妃寝殿外。守在门外的两个较为年长的宫女看了她一眼,才轻声禀告:殿下,厨里送药来了。
得到了进入的允许后,宫女弯腰打开了小半扇门让青衣宫女得以进入,在她进去后,又关上。
卫王妃的寝室里装着地龙,即使外面寒风凛冽、飘雪挂霜,里面依旧温暖如春。她斜倚贵妃榻上半就着灯看书,手里捏着一方素白丝帕,时不时抿嘴咳嗽两声,宫女的进来、刮进来的冷风丝毫影响不了她,她头也没抬,倒是她旁边随身侍候的微胖夫人甘大娘子上前亲手接过了托盘,放在了一旁镶嵌了喜鹊登梅图案的红木雕花小圆桌上,然后用托盘里别置的小碗勺了一勺子汤药试了温度,端给卫王妃:“殿下,该喝药了。”
卫王妃叹息一声,放下了手中的书,又用丝帕抿着嘴低低咳嗽了一声,接了过来,放到嘴边——
青衣宫女福了福身、倒退着出了门离开。
她一走,卫王妃就停下了喝药,把碗递给了甘娘子,甘娘子接过,随手倒在了旁边半人高的美人瓶里,然后吩咐门外值夜的宫人把托盘端走,又上了洗漱工具——
这时候,一个穿着素粉衣裳的宫女来禀告,甘娘子走了出去,听她耳边说了几句,便随她而去。走至一处,有暗卫把城门李指挥和李卫、芸娘发出的事情告诉了甘娘子。
镇南王外出巡视,这府里大小事务就交给了卫王妃。这事,自然该禀告与她。
甘大娘子听完后便快步回了卫王妃处。卫王妃刚洗漱完毕。甘大娘子把刚听闻来的说与了她,卫王妃姿态优雅的靠在了贵妃榻上,淡淡的说道,“是个有能耐的,倒不辜负我一番期望。”
平淡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大的情绪起伏,甘娘子却是听出了赞赏之意。笑着附和道:“殿下看人素来精准,这点,就是连王爷殿下也是钦佩不已的。自是个好的!”
“却是错了的。我道她是个聪明的,却不料倒竟有如此胆气。云儿小小年纪即懂贩商盈利,王爷曾言她人不可貌相,却不料此子亦是。难怪与云儿意气相投——”唇边带了一丝对外人不会有的温柔笑意。
看似巧合的遭遇,不过是精心设局的结果罢了。皇帝有意她,她背后站着勇毅侯府,又与李嗣承交好,若是李志强的嚣张跋扈能传一些到皇帝耳里——也不指望能离心什么的,总归有点好处。皇帝要屯兵、要抢人,可以,可是,也总得给予一些回报。
她的佑安......
卫王妃想起离别时林佑安小小的身影,内心一阵抽痛,忍耐,忍耐。这就是命运!
“如此女子,倒是可惜了她名声。”卫王妃一阵叹息,对芸娘的好感又多了两分,更增几分惋惜。
甘娘子宽慰她:“有殿下看重,总归是个有福的。”
卫王妃轻笑,“我倒是看重什么,不过是云儿喜欢罢了。”
“若不看重,殿下如何会送那支簪花?”甘娘子笑着回驳了一句。那簪花乃卫王妃及笄之时卫国公府太夫人所赠,卫王妃素来爱惜,却平白送了一个头一次见面的小娘子,虽说有郡主的情面,却还是过于贵重了。
会送,不过是因为卫王妃心喜罢了。与郡主却没有太大干系。
卫王妃似不以为然,却没就此继续。看着灯花,轻道:“却不知道到没到了?云儿定然喜欢不已吧。”
“老奴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
而此时,恰是芸娘进了营,祈云回头看见了她——
喜不喜欢祈云不知道,只觉得胸腔涌动着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激烈似战鼓雷鸣,平静又似波澜不兴之湖,捣鼓得心肺难受。
芸娘也看着她,带着一种谨慎、小心和希冀。
两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不言不语。看在别人眼里,尤其是在祈云那堆火堆队长级的亲兵眼里,真是——
这什么情形啊?
不是该以往见面那般兴奋激动地抱成一团?
众人疑惑的暗暗对视一番,忽然章大娘子拳头拍巴掌,脸上一副“悟了”的表情:
她们郡主一定激动得呆了。而那芸小娘子嘛,看那娇俏的小身板——尽管身材与否性情没有必然联系,譬如周艳容就长得十分娇小,可是性格也是“皮厚肉粗“一类,但,芸小娘子那脸蛋、那身材、那气质就给了女亲兵们”必然十分害羞啊“的印象——必然是害羞啊!
章大娘子看不过眼了,随手捡起地上一根干树枝去戳祈云,祈云如梦初醒,赶紧上前拉起芸娘,大家自动自觉的挪出了一个足够的空位,两人坐下,祈云呵着她冰冷的手,然后往火里凑,没有放开,一直揉着暖和她,嘴里连串的问着:“芸娘,你怎么忽然来了?冷不冷?冷死了吧!这北平府的冬天可厉害了……你见过我母妃了?怎么这时候过来?好歹等明天啊。你瞧,这手冰雪似的……饿不饿,吃过了没有?你们愣着干什么,赶紧上吃的啊,什么都好,都端上来吧......不过你现在来也有好处,我们今天去巡逻猎得了几头野猪,闻没闻到,香喷喷的,待会给你割猪颈肉,那里最好吃了.....“
那边司徒五娘上前招呼李卫,“李听事一同?”作了个请的手势;李卫看了在热切地拉着芸娘手在取暖的祈云一眼,决定不多余的上前打扰,于是摇头,“谢过小娘子,咱家还要回去复命,就不留了。麻烦你转过郡主,咱家先行告退了。”
“那我送听事出去。”
“劳烦小娘子了。”
李卫离去。
芸娘被祈云拉着烤火,身体冰寒渐去,心里更是暖洋洋的,那些阴郁阻滞随之烟消云散,只觉得说不出的欢喜,可是众目睽睽,祈云如此热情的态度又让她害羞,低着头轻声应了一声:“嗯。”唇边却是掩不住的欢喜笑意。
火光映她雪白雪白的脸,温柔生笑,就好像冬日里开出的花,有一种惊人明艳的美,却是眉目清浅、含羞带涩,又别生一种婉转柔丽,更说不出的好看。祈云看的心里一跳,不由得叹了一句:“芸娘,你真好看!”
同一火堆里的众亲兵嘻嘻的笑,眼神异样。芸娘羞红了脸,脱口而出反驳:“才没。你胡说!”激动之下,声音不由得大了些,引来更多的触目,同一火堆的亲兵门已经笑疯了,芸娘真恨不得有个地洞让她钻进去。
祈云不顾她面红耳赤的羞赧模样,竟然无耻地大声问她的亲兵:“你们说,我芸娘好不好看?”
众亲兵疯笑着起哄:“好看!”
粗汉调戏良家的本色暴露无遗,芸娘眩晕之余,真恨不得没洞也挖一个好埋了自己,她面红耳赤,全身发烫,羞得不知所措,罪魁祸首却得意洋洋地朝她一摊手,一副“看,我就说”的得意表情,芸娘真恨不得扑上去狠狠咬她两口,看她以后还老取笑她不!
芸娘忽然觉得自己那些纠结真是一文钱不值。
祈云闹够了,安静下来,笑问:“还冷不冷?”
“不冷。你笑话我——”芸娘嘟起嘴,表情无比的幽怨,祈云呵呵大笑,奇异道:“为何我的真心话,到你嘴里,却成了笑话,却是何故?你若不信,我们再问问看?“转过头,似乎真就要再来问一遍”芸娘好不好看“,芸娘一惊,情不自禁的就拿手去掩她嘴,却见祈云眉目俱笑,却是哄骗她的,恼怒的撒了手瞪她——
祈云却是依旧一脸的笑意,那目光说不出的温柔,看得芸娘有些腼腆起来,小声的咕哝着:“你才好看,却老说我。“
却不想祈云大言不惭:“我自然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