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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祗偏头回望突然神伤将自己小脸深埋腿上的郁华,不经意间,心又被一个细小的绣花针蛰了一下。
呵!看来那阿宿在她心中还有些分量呢!
不若,她这么一个冷心冷清,且随性自在,没心没肺的人,怎地会突然变得这么感伤了?
他可是从未见过她这般……低弥。
“郁华……”不知怎么他轻唤出她的名字,想要开口说些儿什么,舌头却同打了结似的,吐不出一个字。
最终想要说的,皆化作百般无奈的长叹……
阿宿,他一定会查出这个人是谁的。
那人窄长极美的眸子染上阴寒之色,墨色的深瞳旁幽蓝的光感更浓郁了些儿。
郁华自是察觉到师尊的注意,那幽冷的目光散落她的周身让她觉得异常压抑。
师尊他究竟要她怎样,才能放过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那些前尘过往是她的事,她选择拿起还是放下也是她的事,与他何干?!
“郁华,你可是男装久了,忘记了自己是女子?”那人斜飞入鬓的长眉一挑,凝着郁华幽冷道。
郁华闻声抬起小脸,一脸诧异的望向他。
“自看来真是!”燕祗无视郁华的凝视,冷声再道,“哪有姑娘家同你一样大刺刺地瞪着人看,赶明日我就让云雁儿来府教你些儿女孩该做的活计!”
郁华一听,脸色顿时大改。
云雁儿?呵!叫得这么肉麻!师尊他直接说自个儿想要见那薄家幺女便是,何故要弄得如此冠冕堂皇?!还顺带将她贬低一番!
说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那他心里他的小云雁儿就是地地道道的真女人……
哼,师尊他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郁华又抬眼斜睨了燕祗一眼,他今日就是特地穿这一身“骚包”的紫衣去讨好佳人的吧?
不知怎么,郁华觉得这一身紫衣格外刺眼。
按理那薄家小姐到底比那梁清如强一百倍,她也能瞧得出来,薄云雁是喜欢师尊的,那眼里心里是真真只有师尊一个……
就拿今儿个说故事,薄云雁本就是为了讲给师尊一个人听的。
“我不学那些儿!”郁华一咬唇,皱着眉头道。
燕祗瞅着她薄红倔强的小脸,那很是不耐烦的样子,着实让人牙痒痒,却又不忍责骂,因着这张脸配上现在的表情,竟是让人喜欢得紧。
“可你,终归是女孩子,我教识你那些书本上的知识,云雁教你的,你日后相夫教子总是要用到的……”燕祗好看的眸子凝着郁华,淡淡地笑着。
“她又不是我师娘,我跟着她学相夫教子作甚?”郁华眉头一皱,没好气的回应道。
“……”燕祗本是笑着的,因郁华这句,顿时语咽。
过了好半晌燕祗才缓缓道:“这不是女工之类,大祁的女子闺房中都有学,薄云书常说云雁做得一手的好绣活,我才这么说的……”
郁华别开脸,也不看他,她心里想,他也没否认“师娘”那称呼,他是不是心里早这么打算了?这会儿不要那梁清如了,转头将目光投向了薄云雁?
他身为王爷还真是不愁娶不着媳妇儿啊!梁清如这头还没有决定下来,薄家这头又暗地里来示好了。
梁清如他先头是瞧不上了的,而且,准暗地里知道了别人不是嫡出,心里有了盘算,便将目光投向了薄家,这一来薄家小妹喜欢他,还是真心喜欢;二来,他与薄家攀了亲,薄家更会鼎力帮他。
这文臣薄家,比起当朝太傅逊了一点,可也好歹是世家。
哼,师尊他真真好盘算!
或者等半年,他正妃侧妃都其了,一人抱得长安两美!
“师尊,要谁当我师娘,就要谁当,反正你是我师尊,我都听你的。”郁华沉声道,也不看燕祗。
燕祗一时没反应过来,才意识到她说得是“师娘”?
“你瞎说些什么呢?”燕祗眉头一皱,“怎么好好的扯到‘师娘’上头去了?”
“……”郁华对他着实无话了,闷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头有些堵。这人怎么可以这样,他无缘无故要给她找“师娘”,怎地说是她扯到“师娘”上的?
燕祗见她不说话了,只当先前她不过是几句气恼话,也没上心。
再过了一会儿,就听到马车外头车夫说到了。
“嗯,下车了。”燕祗凝着郁华,“我命小厮回来传了话,说你会和为师一起回府,你且放心你师兄两个不会担心的,估摸着这会儿都就寝了。”
郁华点点头,这时候孤鹜和秋水两人进了马车,将燕祗抬下去。
马车进的是后门,他们也不必担心别的。
等走至王府主院的时候,孤鹜和秋水都退下了,郁华推着燕祗在主院门前站了会儿。突然想起一事,郁华从怀中摸出一物。
她老早就想问了。
“师尊,这个……是什么意思?”郁华一扬手中的东西。
燕祗突然望向郁华手中那物,是个红布包,他眉眼一动,认出了是他年初一给郁华的东西。
“给你的。”浅淡的三个字,他并没想再做解释。
“为什么是地契?”郁华皱着眉,她早就想当面问他,可他年初一到十五都人不见影,忙着应酬去了,让她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时间当面问。
“你拿着吧。”那人抿着唇说道,面上微露不耐,俨然不想再为此事多做纠结了。
“师尊……我不能收。”郁华将地契奉上,起先她并没有在意,以为是银票,过了几日才展开来细细一看,认出了是地契。他给她这个,是什么意思?她着实受不起这个的……
“不过是城外一块废地,为师念你孑然一身,又是背进离乡才想着与了你,日后若是搭成宅子还是做小农庄都凭你自个儿做主,这块地为师是不想管了,你不要丢了便是。”
他声音幽冷,俨然不容人拒绝,郁华听着唇角一震猛抽。这人强势起来,真是让人……觉得很讨厌。
她无缘无故得了他一块地,她无缘无故成了小地主?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她总觉得不那么真实可靠。
师尊他到底图得什么?
她于他简直就是土匪傍上了金主,他收她做弟子不说还赠上地产,而且她常常给他惹是生非,除去那一次阴差阳错救了他以外……
“师尊……”郁华不解地凝着燕祗,唇瓣儿有些轻颤,她想问他,却又问不出口。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燕祗见郁华欲言又止的模样,微微皱眉。
他以为还是因前头地契的事,无奈一瘪嘴道:“你拿着吧。”
他说着就转身转着轮子进殿。
郁华凝着他的背影,一时那紫衣华光,在眼底留下一抹深痕,带着淡淡的倦意,郁华转身离去。
燕祗进殿,蒙着面的长天就在他身前未躬身见礼。
“匪风公子今夜离京。”
长天声音幽冷却恭敬。
“知道了。”燕祗微颔首,面露倦意,那一身紫衣被他很快褪下,“你退下吧。”
眸光一动似是想到什么,立马开口道:“你去查一个人。”
长天听到那名字不禁一愣,没有姓氏的名字吗?这无疑是海底捞针吧?难道这人也关乎时局?
燕祗感受到了长天的停顿与迟疑,末了,添了几句:“是一个小倌,可能是邺城人。”
仅此而已?
长天觉得很是棘手,看样子这人对主子来说很重要,可是透露的信息太少,让他从何下手?
“是。”知道主子已言尽于此,长天抱拳退下了。
宁安十八年三月初三。
北祁春闱近了,国子祭酒每日忙得不见人影,上午早朝,在国子学屁股还没坐热又被人请去礼部,礼部商议未完,又被请去贡院那头去瞧瞧。
郁华跟着师兄几个在思贤堂里读书,这几日师尊太忙,国子之事都由国子司业夏孝瑜打理,而五师兄杜若协助。
郁华好久不见高潜师兄了,听人说他家里说了亲,也不知是不是阿缘姐。郁华等高潜师兄来了再想当面问问。
国子学学生参加今年春闱的很有一部分,郁华的大师兄和四师兄,还有高潜师兄和邹珩之都要参加今科春闱。当然如夜良师兄那般直接任命的也有。
郁华当初也不解为何二师兄伯兮不参加,想着原是打算要错开,再等三年。
郁华有听国子学的学子背地里头议论过,大伙儿都猜测今科她四师兄南浦最有可能占头甲名次。
因她知南浦师兄涉猎相当之广,郁华也很是赞同这个说法。不是状元也会是榜眼探花之类……
郁华其实觉得现实对文人很不公平,就比如即便是中了状元也只能进翰林院任六品。他们都是公卿之子,鲜少有向夜良师兄一般家世好的,父辈位列三公,世代史家,便直接进了御史台任了五品官。
其实说来国子学的弟子,除她郁以外,父辈或者祖辈,都是朝中二三品上,家世并不差。
可是进翰林任六品,也至少要十年时间才能坐到二三品的位置吧?若是运气好或许一年能混到四品侍讲。
郁华不知师尊对墨淳师兄和南浦师兄抱着怎样的期待,但她知若是他二人能在翰林任职自然是好的……
陡然间郁华意识到一件事……
六年了……
燕祗为国子祭酒六年了……
这六年来,从国子学出去的人也是一波又一波吧,他经了三届的科考……这六年他的学生应该是从翰林院到地方县府……可谓遍布北祁了吧。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他在不知不觉之中是不是微小的改变了朝堂的局势,注入了他的血液?
这里当是一个无底洞。没有谁会预测道,这六年来他的学生里,会不会出一个大祁丞相……
而他最早的一批的学生,再不济,现今也会有朝中四五品官员了吧?或者再过多少年……
想到这里,郁华双眸愕然放大。
这里,究竟是束缚人一生的文字牢笼,还是韬光养晦,避锋芒却无形之中达到无为而为的地方?
也只有十师尊,会在这个枯燥乏味的地方默默忍受六年。
想来若是换作其他皇子,会疯的吧。
“郁华,你有没有打算参加三年后的科举呢?”杜若凑近些儿问道,“哦,不对应该说是两年半后的……”
郁华回过神来,望向杜若,最终只道了句:“慢慢考吧,等我先考了童生,再考秀才……”
末了,郁华再注意手中的书,也没有理会杜若了。
杜若摸了摸鼻子道:“估摸着三年后是二师兄,我还有六师弟都要参考了,也说不准,兴许这期间二师兄或者我被直接任职了……”
他说着低头去瞧书册,神情有些懒然。
郁华一愣,又抬眼望向他,“任职?和夜良师兄一样吗?”
杜若摇摇头,笑道:“夜家世代史家,我可和他不一样,他们史家好选,历来就那么几个人,他直接任职没人有异议。可我们不同,好多人半辈子都进不了御史台,若是我和二师兄,好的话能留长安打下手,再不济就是被派到县府去任县令。”
“……”郁华唇角抽了抽,无语的同时又不禁想,若是杜若真被任命去外地做县令了,她会不会想念他呢?
她想他会想念他的呃,想念他给她带了零嘴儿。
便也只有他记得去哪里一定要给她稍上好吃的。
郁华唇角扬起一抹微笑,她会想他的。至少现在她心里这么认为。
宁安十八年三月五日,礼部会试开考。
为期三日,至三月八日来至北祁各地的举子才得以出来,郁华跟着杜若和步怀沙到礼部门口去接墨淳、南浦二师兄。
这一见,明显瞧见两师兄都消瘦了,听得杜若拉着二师兄问东问西,而郁华却下意识的望向礼部里头。她有好些日子未曾见到她师尊了……
“师兄们快上车,车上准备了好多吃的。”杜若笑着拉着两个师兄就朝马车走。
步怀沙凝了郁华一眼,看似有话要说,可终究只是看了郁华一眼。
似乎自从郁华的女儿身份被暴露出来,这人就没怎么同她说过话了。但也没有事事都与她相争,或者抬杠什么的了。
郁华想这样呆在国子学确实无聊得紧,一见不到师尊了,二者步怀沙也不同她拌嘴了,只是没事杜若师兄还会来同她闲聊几句。
三月八日到三月十二日,礼部行锁院查卷之事,由丞相和太傅主持,翰林院、国子监协助。
说起锁院查卷,郁华就纳闷了,好好的为何将他的师尊也锁了进去?是要师尊同他的“岳丈大人”亲密接触吗?大祁朝不缺阅卷官吧,到底师尊还是个要人伺候的呢,也不知这三日他如何了?
至三月十二日,礼部大院门前放榜,那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有多少人家的小厮早先就在那里翘首张望了。
会试榜榜首的名字立马被人唤出来。
“着实是晋阳南家此独子,听人说他很小的时候就能看懂《春秋》。”
“我听好多人都说今科头甲定是他无疑,没想到会试一下来便是翘首,听说他三年前在晋阳参考乡试中得也是解元,这会儿又中了会元……哎呀!难道是要‘三元及第’了?”
众人闻言一愣,末了,都想也不无可能。
“可是今科解元也有二十来个,这一场会试魁首落了他家,也不见得会是状元吧?淮阳解元秦箴那可是闻名秦淮之地,会试也仅次于南家子……”
“这么说也不无道理,只是后头的事谁知道呢?”
“……”
众人议论纷纷,都是翘首在盼,看能否出个三元及第了?
三月二十日是祁朝殿试,由今圣亲自主持,届时丞相、太傅都会到场,由礼部侍郎或者尚书承圣上之题,此题一般会是长篇大论。
三月十九日,郁华好不容易见到师尊了,她跟着师兄几个去了思贤殿,可师尊一一匆匆问话后就将墨淳师兄和南浦师兄叫到了内室。
后来见墨淳师兄先出来,这次会试墨淳师兄排在第九的位置,全国五百多名举子,他在此位置已是不易。
郁华晓得墨淳师兄觉得他的自个儿的发挥平平,没有太好也没有太差,就是他平时的样子。
郁华不难猜到师尊同南浦师兄说了些儿什么,大抵是殿试要如何。
南浦师兄做了会员,师尊自然是希望他做状元的,若是如此,可是北祁王朝第一个“三元及第”了!
可是这些儿国子学的人很清楚,南浦是暮阳王燕祗的四弟子,与别个学子不同,他与墨淳顶着入室弟子的头衔参考,就会为人所忌惮。
会试行锁院封卷查阅,那名姓都是已纸张沾着浆糊糊了名的,南浦师兄斐然才学也能得以功成名就。
如今来看,便是师尊的人圣上到底要不要用,或者怎么用了……
许久才见南浦师兄从思贤殿内阁里出来。
南浦清秀的脸上隐隐似有不安之色,郁华知道他很担心明日的殿试吧。
几个师兄都上前安慰一番,末了,就见一身玄黑袍子的师尊被孤鹜推着出来。
“明日寅时还要宫门候旨,让你们师兄早些休息。”他说着被孤鹜推着离开了。
他走得这么匆忙,离去时候郁华觉得他至始至终都没有瞧她一眼。
他这几日是忙翻天了吧,她也注意到他眼底那么浓郁的深痕,眼圈都熬出一圈黑了……
三月二十日殿试,为期一天,不出意外都是圣上亲自监考。如此寒来暑往依旧是北祁第六个进士科了。
三月二十四日圣上亲自阅卷,三月二十五日小传胪。
按理阅卷之后,圣上则可定接见名次,这接见名次一定头甲便定了,只是接见后名次微有调整也不为过。
等三月二十五日小传胪,圣上接见前十名,依旧未曾传出话来,状元是谁?
一场殿试竟然未让圣上定出三甲,也着实让人摸不着圣上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