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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怀沙抬头一望,见那人长眉星目之中藏匿着一抹阴鸷之色,他袖下的手指不禁轻颤了一下。
“那你且谈对儒家之‘礼治’与法家之‘法治’的看法。”燕祗声音清润,一字一句说的极其清晰。
步怀沙身子一震,七王在此次言论中从未有“插足”,此番仅问了他一人……
紧张不在话下,少年却是强行让自己冷静地站起,拱手间已额际生汗,有些怯声道:“儒家之‘礼治’……是满足给予民之欲以行统治……物质之分与配,按照智愚、能不能区别分级规定,这和法家之‘法治’又……岂不是很接近……”
他话音将落,学子们议论纷纷起来。
唯燕祗微眯眼淡声道:“诸子百家虽自成流派却也相互借鉴补充拓展。”
燕祗欣赏法家的直言畅论,个性鲜明,更让人感受到法家人严肃之中的一丝简单,中庸之道太过老成。
法家的锋芒毕露,也是一种美,也许不如儒衫之温雅庄重,法家之美重质轻表,不虚华,犹是初升旭日,都说少年时候是读诗的年纪,而这少年摒弃世间之辞藻,果敢坚决,冷峻峭刻……
百家之间互补互用。这便是今日燕祗之意图吗?此刻郁华猛地抬起脸,却正巧对上燕祗的目光……
“哦……”那人再启唇间,滑出一段长长的拖音,“为师若未记错,今日在座都有言论,唯郁华……未曾发片言?”
经祭酒此番一说众人都望向郁华。
郁华又被点名了!
她脸一黑,颇不习惯这样被众人瞩目的场景,她不禁想她是哪里招惹到了这七王,怎么老是逃不开他的点名呢?
大弟子墨淳远远地瞧见郁华低着头,想起方才郁华在路上时羞赧通红的脸,不禁心下一软,忙开解道:“郁华小师弟,你且说说吧,师尊和众位师弟们不会笑话和为难你的……”
“是啊是啊……”有几个国子学的师兄也忙宽慰道,“便说说吧,即便小师弟自个儿觉得难堪,我等绝不笑话。”
高潜也用胳膊肘碰了碰郁华,笑着安慰道:“郁华将那些典籍背得比太学的师兄弟们熟百倍,郁华你随便说上几句就好啊。”
郁华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来,朝高座上的祭酒大人一揖,她才不是缩头乌龟,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若就快些吧!
“各位师兄……皆我大祁朝才俊……郁华此番让师兄们见笑了,便请师兄与祭酒大人……指导。”她低垂着头,语声坚定,大有豁出去的意思在。
倒是在场的氛围严肃了许多,众人凝着郁华,也不再是唇边噙笑的样子。
“郁华之涉猎,绝不及诸位师兄……孔孟仁义,诸位师兄已言尽,郁华再言也不及师兄们好。只是前段时间读儒家以外之经典,唯记得……一人之主张。”
郁华停顿的片刻,连七王也朝她望了过来。
“墨子……”
郁华,额际已渗出汗水,她微红着双颊,说出这二字。
在场安静了片刻后,且听到有学子毫不客气的道:“役夫之术!”
“匠人之学!”
郁华小脸顿然惨白,她初来长安,初做学问完全未曾料到,不过一家之思想,会影起这么大的反应!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在这寒冬腊月里,郁华额际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一旁的高潜脸色也不比郁华好到哪里去。
燕祗微眯眸凝着郁华,他差点忘了这少年生于市井,而国子学内的学子多为当朝二品以上官员子孙亲眷,从太学过来的父辈最低也是朝中三品或者四品……国子门生当然能划入北祁贵族行列……
先秦之后的墨家行于市井,至今已不再被士大夫提及了,墨家学术千年孤独,被贵族更是视作“役夫之术”。
他应该是不知道吧?或者压根没有想到这一点?
燕祗轻抬右手,玄黑的帕子抵着唇。
郁华仓皇惊愕的样子落于他的眼里,心底产生一丝异样……
多久未曾见到这样率真、甚至思维简单到有些莽撞的人了?
带着面具的人太多了,也似乎只有他能不顾众人批判,在眨眼之间将自己心中所想,不过脑、不过心的说出……
明明瞧着他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却仍有行差步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