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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浅而嘈杂的嘶鸣自周遭响起,湿冷咸腥之气在一片死寂之中隐隐浮动,恍惚间让人觉得仿佛置身于巨树蔽日、阴云垂天的深林大泽,朱颜和女孩子们袅娜的身形渐渐以某种难以言说的怪异姿态扭曲纠缠,绣金叠锦的华丽衣裙悄然飘落,□滑腻的修长身躯自绫罗环佩间游移而出,红信吞吐,鳞甲宛然,赫然已幻化为一条条臂膊粗细的青碧色毒蛇。
瘴气如雾,在偌大的厅堂里肆意弥漫,所及之处,原本点缀得满楼春意盎然的瑰丽花卉也仿佛突经严霜,顷刻便凋敝零落,破败委地。
朱颜吐着舌头的样子再没有了平日里的风姿绰约,惨绿色额头上一团红芒熠熠闪烁,诡谲而充满血腥气,蛇眼森森,狠戾而执着地盯住那仍旧悠然斜坐着的水蓝色轻袍的男子,口中的嘶鸣忽然变得愈发尖利刺耳,随即瞳瞳蛇影自四面八方弹起,飞蝗流矢般激射而来。没有刀剑锋芒,那遍体奇毒,就已经是最致命的武器。
然而公子澈纹丝未动,只是看着即将袭至眼前的尖牙利口,轻轻地叹了口气:“温柔乡与英雄冢,原也就是这一杯酒的差别……”
高亢的长唳自他身侧蓦然响起,带着涤荡人心的清越和万夫莫敌的威势,穿云裂石,震荡楼宇,有庞然大物腾空振翅,径自掠入厅堂,定睛看时,居然是一只身长逾丈、形若巨雕的雪白大鸟!
亮银色脊背,通体皎洁如冰山,金睛灼灼,俯首怒视,洁白如雪的巨大羽翼铺天盖地横扫过来,打翻了满楼桌椅花架、茶盏酒器,犹自腾在半空的蛇妖们尚未触及公子澈的衣襟,便被骤起的狂风卷得斜飞开去,砰砰撞落在四面的梁柱门墙上。
“嘶嘶!!!!!!!!!!!!!!!”朱颜目眦欲裂地吐着舌头道。
她说的是蛇语,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天爷呀!哪来的大鹏鸟啊!!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
犹能簸却沧溟水……
没错,这的确是一只原装正版、全须全尾、如假包换的银翼大鹏,但却没有人看见它从何处而来,仿佛眨眼之间,莫名其妙地就出现在了公子澈的身旁。
“凭你们这些货色,就想在我家殿下面前造次?!”大鹏鸟忽然开口说话,声音冰冷而尖利,听上去却十分耳熟。
朱颜蓦地想起,那个寸步不离龙大官人身旁,昂首凸肚,拽得二五八万似的白鹳阿九,好像忽然不见了。
……
“阿九,行动轻些,别太暴殄天物了。”公子澈看着狼藉满地的精美桌椅和瓷器,有些惋惜地对那只大鹏说。
“我已经够小心了,谁让她这蛇窝修得如此寒酸,连一只鸟儿都放不下。”大鹏——阿九——翻了翻白眼,双翼张开,已经能碰到大厅两侧的墙壁,原地转了个圈,又碰坏家具栏杆无数,也将各处蜷伏的蛇妖们逼迫得几乎无处遁形。
烟尘四起,蛇虫乱窜,公子澈不由得皱了皱眉,龙大官人是极其爱干净的人,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实在不怎么适合他。
“交给你了,阿九,”毫不犹豫地长身而起,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对待女孩子,好歹也要温柔些……”
清晨的鲲州街市,已渐渐有了三五行人,卖花的小姑娘提着篮子蹦跳而来,洒下一路杏花清香,经过绿腰倦时,忽然顿住脚步,惊讶又羞怯地望着路边那个俊逸出尘的银发男子,见他微笑,不由得红了脸颊,咬着嘴唇偷笑着跑开了。
绿腰倦中激烈的碰撞打斗声隔着门窗仍然隐约可闻,但街道上清新的空气却让公子澈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舒朗闲适之意,伸伸懒腰,闲庭信步似地走向街对面的马车,将要登车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回首,绿腰倦的房顶几乎已被完全掀开,砖瓦碎木如暴雨般飞落而下,惊得过往路人纷纷避走,有巨大的白色身影从楼中冲天而起,凌空伸展双翼,若垂天之云,昂首清啸,声震九霄,情绪激昂地在马车顶上盘旋数圈,挟卷长风浩荡,将公子澈的银发蓝衫都鼓荡得猎猎飞扬起来。
“适可而止吧。”公子澈道,“我知道你委屈太久,但也用不着如此招摇。”
大鹏阿九这才意犹未尽地敛翼而下,将要着地时,尖利如钩的银爪松开,一条青碧色的长蛇无声无息跌落尘土,看蛇首上那颗暗淡无光的红丹,却是朱颜。
“你杀了她?”公子澈微微蹙眉。
“她也配?”阿九刻薄地道,“只是吓晕了而已。”
“可说了小三十六的去向?”
“她原是宁死不招,我要摘她头上的珠子,她才松口,只说出云起别院四个字,便晕了过去……云起别院,那不是城东山上南安王的宅邸么?”
云起别院。
“我要动手了。”天朗拿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古朴牙梳,神情凝重地对苏软说。
池塘对岸,莫伤离与东方连锦仍旧波澜不惊地站着,显得十分有耐心,仿佛在他们看来,一个人打架之前捋胳膊挽袖子,洗脸,然后再梳上半个小时的头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