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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殇被那‘感情甚笃’四个字噎得呼吸一滞,身侧的手指紧握成拳。
他知道,云墨是故意的,故意在刺激他,让他断了心中念想。
身后忽然有人急急而来,“殿下——”
与此同时,有黑影落在云墨身旁,低低道:“殿下,太子妃在皇宫。”
云墨悠然抬头对上明月殇的眼睛,刹那间眼底冰封万里。
…。
而此刻,凤銮宫中。
皇后一身正装,目光沉沉看着站在下方的凤君华。这女人忽然进宫,被她的贴身嬷嬷撞见,结果她又说要来见自己。此刻看见她,皇后心中感觉复杂。这是从去年姜太后寿宴过后,她第一次看见凤君华。去年那一场动乱闹得沸沸扬扬,这女人却不带一片云彩的离开。而后战争…她的女儿…
她垂下眼睫,若非这个女人,她的女儿不会死。
“云太子妃今日进宫可有要事?”
凤君华抬头盯着她,柳皇后的父亲是太傅,也就是明若玦的授业恩师,或许也是因为这层关系,明若玦对柳皇后比较尊敬和信任。这些年即便后宫三千,即便是宠妃换了一个又一个,皇后中宫位置依旧毫不动摇。当然,这个女人也很聪明。不争宠不玩手段也不陷害后宫妃嫔,反倒是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这样一个贤妻良母,明若玦如何不放心?所以后宫妃嫔无数,也就柳皇后生的儿女最多。
只是可惜,她的三个孩子似乎并不如何荣耀,明月殇是为明月轩扫除登基之路的棋子,明月清也是他精心培养的暗棋,致死如此。
明月轩看得最为分明,所以早早的离开。如今南陵,可真的是明月殇的天下了。
凤君华微笑,“我以为,皇后娘娘大概会有些疑惑需要我解答。”
按理说皇后的身份比她高,她不应该自称我。不过她不喜欢南陵皇室之人,况且此刻被困于此,她怎么可能还会对南陵的人示弱?
皇后也大约知道几分她的脾性,倒是不太在意她的礼节。反正无论是慕容琉绯也好,凤君华也罢。从小到大都有那么多人宠着她,无论她做的事是对是错,似乎都没人惩罚她。
唯有那一次…
皇后神情微微恍惚而黯然,说到底,一切还是源于十几年前那场厮杀,更或者,二十年前的天降彩云,携玉出生吧。
“你长得,跟你母亲很像。”
凤君华目光悠然一冷,如冰雪在眼底开始慢慢扩散直至变成冰雕,那是无法掩饰的怒和恨。
皇后轻笑了一声,对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冷意和杀意毫不在意,将手中的杯盏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你不好奇本宫为何认识你的母亲吗?”
凤君华只是冷淡的看着她,眼神里渐渐染上几分厌恶。她讨厌这个女人此刻端庄的做派,讨厌这个一国之母的假惺惺。那总会让她想起曾经这个女人虚伪丑陋的一面。
皇后看着她的眼神,恍然明白了什么,自嘲的笑了笑。
“我倒是差点忘记了,你出生便有意识,自然是记得我的。”
她没有用‘本宫’,而是用‘我’。称呼变了,接下来要谈的事站的角度也不一样了。
“你恨我吧?”皇后叹息一声,神色似乎有几分暗淡,眼神又变得遥远起来。“去年太后寿宴,其实你最想烧死的人,应该是我吧?”
凤君华依旧冷然的看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皇后看着门外,神情飘忽。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便恨极了明氏皇族吧?只可惜,殇儿却不知道,还以为只是那一场变故使然…”
“够了!”
凤君华终于不耐烦的打断她,“你们明氏皇族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旁伺候的宫女嬷嬷倒抽了一口冷气,却无人敢指责半分。
皇后依旧面容无波,淡淡道:“其实就算你今天不进宫,本宫也会派人召你入宫。知道为什么吗?”
凤君华冷笑,“明月清。”
皇后一顿,抬头时眼神淡漠却又似掺了冰雪。
“你错了,不止是为了清儿,更是为了殇儿和轩儿。”她看着凤君华,眼神里刚才那种勉强可以称为温和的东西已经消失不在,化为了彻骨的漠然和冷清。
“或许这是劫数,也或者是命中注定。明氏皇族,终究和你母女有着牵扯不断的缘系。当年你母亲…”
“住口。”凤君华低喝一声,“你没资格提起我娘,你们明氏皇族的人,都没资格。”
皇后顿了顿,看着那女子满面冰霜眼神愤怒而仇视,依旧淡定尊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本宫的三个儿女,偏偏又和你牵扯出这么多恩怨纠葛。”她嘴角噙起几分讽刺,也不知道是嘲笑凤君华还是嘲笑自己。
“殇儿当初原本是去调查你,却没想到反倒是累了自己。当然,你从未将他放在眼里,更不会将他放在心上。他为你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大概你也无动于衷。”她深吸一口气,道:“只是有些话,我这个做母亲的,不吐不快。”
凤君华没说话,仍旧冷淡的看着她。
“你如此聪慧,自然猜测得到,皇上所属的皇位继承人,是轩儿而并非殇儿。轩儿自小明白这一点,殇儿又如何不知?轩儿出生之时身子瘦弱险些夭折,后来元胤真人,嗯,就是你父亲的师父,你的师祖将他带走,在雪山上一住就是九年。大抵是血亲的缘故,他们兄弟俩虽然自小没有见面,但感情却是极好的。轩儿性子淡泊不慕权势名利,所以这些年一直未在政治上有所建树。殇儿…”她又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凤君华,也不知道是怨还是恨,亦或者是无奈而了然的叹息罢了。
“身为皇室子弟,没几个不贪求那个位置的,殇儿本来就是太子,他不需要费尽心机去争去夺。因为他知道,那是他必须去承担和接受的责任。可为了你,他曾一度想要放弃。”
凤君华依旧没说话,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再说明月殇对她如何情深意重还有何意义?
皇后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漠然和冷淡,突然又笑了一下。
“瞧瞧你这样子,当真是跟你娘…”察觉到凤君华看过来微带杀气的眼神,她未出口的话戛然而止,面色却并没有任何慌张或者害怕,反倒是淡淡笑了笑,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情绪。
“有些事情大抵你心中是知晓的,只是向来不关心罢了,只因他非你心中那个人。”皇后静静看着她,“刚才本宫说殇儿为了你曾一度想要放弃太子甚至皇子的身份,不是骗你也不是故作姿态。反正在你眼里,也没必要相信我这个仇人的话。可本宫还是得告诉你,殇儿这些年之所以努力争权努力做好这个太子,还是为了你。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他知道二十年前册封天女为太子妃的圣旨下达以后真正的天女就必死无疑。而他要你活着,就必须站在最高的位置。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也就是你。”
看见凤君华嘴角噙起的淡淡嘲讽,她又道:“你是不是在想,这只是他把你作为野心的借口而已?呵呵…你以为凰静芙是什么人?若殇儿当真如此虚伪卑劣,她又岂会这么多年痴心不悔?也罢,无论你怎么想。作为一个母亲,该说的我都说了,至于你信不信,那与本宫无关。至于轩儿…”她眼睫低垂,在眼窝处打下一片阴影。
“我想,你可以恨明家任何人,但轩儿,你不该恨他。”
这次凤君华沉默了。对明月轩,她感觉十分复杂。倒是谈不上什么感情,从一开始她就欠了明月轩。南陵皇室那么多人,唯独明月轩她不可以恨。从相识那天开始,她就知道,他和明家所有人都不一样。即便她恢复记忆那一晚,他口中说着要杀她,其实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了断的机会。直到她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依旧罔顾明若玦和自己的立场,用还魂珠救了她。
还有那一次,她为了就云墨生命力耗竭,是明月轩救了她,然后他就消失了。
如果说他欠了她,也就去年闹出她和云墨是兄妹的乌龙,他知道真相,却没有告诉她吧,也间接的导致了那次近乎让她绝望的刺杀。
然而比起他为她做的,这一切的亏欠都变得微不足道。
皇后说得对,她不该恨明月轩。
“还有清儿…”皇后眼神闪动流露出深切的痛,“纵然她对你心怀恶意,但不正也是你们想要的么?清儿,她是个可怜的孩子。同为女人,我以为你至少感同身受。本宫入宫近三十年,比谁都懂得一个女人想要的一切。女人最在乎的其实不是出生不是美貌和才华,也不是荣华富贵。所求的,也不过一心人而已。”
她紧紧盯着凤君华,道:“你性子倔强固执,眼里容不得沙子,索性能遇上云太子那般痴情之人,这在皇室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知女莫如母,清儿的心思我这个做母亲的如何会不知道?她嫉妒你,可是她连嫉妒的资格都没有,因为她有那样一个自私的父亲。你行事不羁,但本宫也知道,清儿已经落入你们手中,你若真的要杀她,早就杀了。她的死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咎由自取,更多的,是因她的父兄…”
“你想说明什么?”
凤君华不想再继续这些没营养的话题,“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纵容你儿子为所欲为?想扣押我,还是想杀我的丈夫?你说这些话又能证明什么?是,你女儿的死有我的责任,那又如何?她心甘情愿去东越,不就是带着目的的么?她的死,不过就是想要栽赃在我头上而已。”她扬唇,笑得几分玩味儿和讽刺。
“你想为你的女儿报仇么?”
“不。”皇后忽然微笑,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泽在流淌。声音低柔了下来,“几个月前,也就是殇儿亲自赶赴战场的头一晚,他对我说过一番话。”
彼时夜色深沉,宫阙深处,沉香缭绕在帐幔后,掩不住低低的咳嗽声。丰神如玉的男子坐在床头前,握着她的手,道:“母后,父皇敬您重您信任您,可仍旧有后宫三千。您虽然表面上不在意,可儿臣知道您心里的苦,也知道这后宫的繁华,堆积的都是不为人知的血泪和尸体。母后,我不希望将来我的妻子也跟您一样,我不希望我所爱的女子为了那所谓的贤良大度而不得不吞下与人共夫的所有的痛苦和悲凉。我想要一个温暖的家,而不是花团锦簇却处处暗藏杀机的后宫。”
“所以母后,请您原谅儿臣的不孝。有些事,不是儿臣刻意的去执着,而是,已经融入骨血,割舍不掉。”
诚挚微微落寞无奈的声音在耳边渐渐消散,清晰的是对面那女子微带几分诧异却并没有多余情绪的清冷面容。
皇后心中轻叹一声,或许正是因为这女子的倔强和不动摇,因为她冷血背后的专一情深,所以才更让殇儿无法割舍吧。这样的女子,谁能说她一无是处?
错了,都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若能料到今日这般纠葛,那个人当年可还会下那道圣旨?
或者如果没有那些遮掩,如今这女子就是殇儿名正言顺的太子妃。
那道圣旨是错,或许也是殇儿最初的执着和不甘吧。
她闭了闭眼,“本宫不否认,最初知道清儿死在你们手中的时候,的确对你恨之入骨。本宫甚至想过,如果不是你的霸宠,或许清儿也会在云太子的后宫占一席之地。呵呵,不过本宫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清儿输给你,也不算冤枉。”
皇后长叹一声,在这寂静的宫殿声音清幽而寂寞,像来自远方又转瞬消散于无形。
“清儿死了,轩儿也为了你如今不再踏足南陵,甚至都可以抛下我这个母亲。本宫不可以,再让你毁了殇儿。”
凤君华悠然瞳孔一缩,眼前繁华缭乱,刹那间只见皇后嘴角露出微微笑意,眼神里却划过十分决绝的光芒,而后她袖手一挥,金光盖顶,汹涌而至,重重朝凤君华压来。凤君华甚至根本来不及逃避,就已经被困。而在她身影消散的一瞬间,门口传来明月殇急急的声音。
“母后不要。”
随后黑影一闪,云墨已经没入那金光之中,两人一起消失不见。
“母后。”
明月殇震惊的看着神情冷漠的皇后,她手中握着一本金色的卷轴,近乎透明,刚才她就是用着卷轴将凤君华和云墨一起席卷。
“您…”
皇后面无表情的坐了下来,语气淡淡却依旧威严沉沉。二十多年的皇后不是白当的,虽然她性子是温婉,但若真怒起来,后宫无人敢挑衅她的威严。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指责本宫,你的生母吗?”
明月殇手指颤抖,凄然一笑,然后跪了下来。
“儿臣不敢。”
皇后却因他那一跪心中狠狠一震,眸中也露出疼痛之色来,凄惶道:“殇儿,你为何就没继承到明家历代祖先的无情冷血呢?”
明月殇低着头,“母后,放了她吧。”
皇后瑶瑶头,“我放了她,谁来放过你?”
明月殇震了震,无人看见他低头的眸光蓄满了多少悲凉和哀伤。
皇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颤抖着扶他站起来,眼神里已经凝聚了泪光。
“我已经失去了两个孩子,不能再失去你了,殇儿,你明不明白?”
明月殇又狠狠一震,“母后…”
皇后已经别过头去,任泪水无声落下,语气却是少有的坚决。
“你什么时候能放下,我就放了她。”
明月殇动了动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
且说凤君华被那金光淹没的时候本来可以用千里渡离开,但她没有,因为她看出了这是上古阵法中的一种。如同云墨说的那样,天下迟早要划归统一,十六上古阵法终会一一出现。正好,破了这阵法,以后战场相见,明月殇便少了一份助力。
九宫图,如同迷宫一样。共有九重宫门,每一重宫门里隐藏着都是不一样的风景。或许是花团锦簇,也或许是幽暗杀机。而要从九宫图里走出去,就必须攻破每一道宫门。最重要的是,进入这里以后就是个迷宫,四面八方都是镜子,分不清到底那一扇门才是真正进入下一关的宫门。
如今她便站在中央,四面八方包括头顶,都是她自己倒影出来的影子。
刚才她听见云墨的声音,知道他也入了阵,不禁皱眉。本来他们俩已经约好了,皇后丧女之痛,自然会怨恨于她,到时候她被困凤銮宫,云墨便有理由找明月殇要个说法。到那时,理亏的便是南陵。明月清本来就是自作自受,死了与他们没多大的责任。届时便是碍于天下悠悠众口,明月殇也不得不放他们离开。大不了在中途会设下一些阻碍而已。反正他不承认,人家也不知道。
原本她以为九宫图应该在明月轩手中,没想到居然给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