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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廷玉大儿子的一生,就以这样一个耻辱的名字开始了。
当然,现在他还小,不知道这个即将伴随自己大半辈子的小名意味着什么,他那黑心的娘也不会因此而怜惜他。
没错,就是这个名字,坚决不改,谁改我跟谁翻脸!
这孩子太丑,太胖了。
顾怀袖幽幽醒转的时候,天是黑的,外面刚刚敲过了四更的锣,门窗都闭着,不透风,就怕月子给吹着了。
外头冷得厉害,寒风阵阵,丫鬟们不敢睡,都在外面守着。
孙连翘熬了一阵,将医术翻出来在灯下头看,不过看着看着也打了瞌睡。
二爷看奶娘照顾着孩子,也在外头看书。
这会儿顾怀袖睡了个胡天胡地一醒,只觉得浑身舒服,肚子也一下没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她嘶哑着嗓子叫:“青黛……”
丫鬟们齐齐来看,青黛更是直接喊了一声“二少奶奶醒了”。
顾怀袖被扶着微微起了半个身子,还是窝在被子里,头发解散了搭着,整个人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秀气。她抬眼,便看见张廷玉抱着孩子过来,一皱眉:“我看看他。”
生完孩子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只记得那小子忒胖。
张廷玉眉头微微拢起来,将孩子递到她怀里,看她动作也生涩,又将那眉头舒展开:“当真不换个小名儿?”
顾怀袖没回答他,只是看着小娃娃的脸,这会儿正睡着。
小嘴看上去粉粉嫩嫩的,脸却因为婴儿肥而撑在襁褓里,顾怀袖伸出手指却戳孩子的脸,一戳没戳到骨头,满满手感都是肉……
这一瞬间的感觉,真是复杂得难以言表。
顾怀袖颤抖着手指抬手抚额:“这么胖的东西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吗……”
张廷玉道:“兴许是你孕中吃太多……”
“你闭嘴!”
她斜他一眼,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都说孩子生下来粉雕玉琢,这一个脸是皱的我能理解,可这么胖是为了哪般?!你胖吗,我胖吗?你再看看他胖吗?!”
屋子里的丫鬟们都默然无语了。
张廷玉也无言了,他过去将小胖跟小胖他娘都圈在怀里,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别人,只道:“现在孩子还小,婴儿肥,看不出什么来的,我看这小子眉毛像我,眼睛像你,鼻子也像我,嘴巴&好像谁都像这么一点。”
顾怀袖搂着孩子,只觉得沉沉地,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她不像是把孩子抱在怀里,而是像把全世界抱着。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来讽刺张廷玉:“孩子脸都还没张开呢,你就看得出五官了,从古至今说什么眼睛鼻子像谁谁谁的都是瞎扯!你也瞎扯!”
张廷玉看小胖在襁褓里缩了缩脖子,只当是吵到他了,忙叫顾怀袖别说话,不过一转眼孩子就嘴巴一张“呜哇哇”地哭起来,二房这里上上下下都乱了。
小胖还不能睁眼,这会儿睡得正香,被人戳着脸戳醒,委屈极了,干吼着就要让他们闭嘴。
顾怀袖气不打一处来:“熊孩子,看你长大我怎么收拾你!”
一说还不行,一说哭得更厉害了。
张廷玉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抱孩子去:“得得,二少奶奶你歇了吧,才生完孩子好好养养,抱孩子的事儿交给我。多小一个娃,你跟他计较什么。”
也不是她想跟孩子计较,实在是这小子太胖啊!
她幻想之中的孩子,至少应该漂漂亮亮,眸子黑黑,脸蛋白白,男娃看着聪明坚毅,女娃看着娇俏可爱,结果生出来个大胖子你这不是逗我吗!
顾怀袖能忍?
她不能忍!
可偏偏张廷玉能忍,抱着个胖球还当了块宝。
顾怀袖气得缩到被子里去,让青黛扶了自己一把,瞪着张廷玉,看了看那“巨婴”,又看了看张廷玉已经很快熟练起来了的抱孩子的手法,眼底却不知怎的掉了泪。
孙连翘刚刚从书案上起来,进来便看见,只道:“坐月子你就高兴的坐,别掉眼泪。这一回可要把身子养好,吹不得风,也别往屋外头走……”
“多谢嫂嫂多费心了,这几个月来也真是处处都在麻烦着你,这会儿……”
这会儿孙连翘竟然还在,也着实让顾怀袖惊讶了一把。
她原本只是看着张廷玉抱着孩子,却从不曾想能看见这一幕竟然是这样的百感交集,若是她第一个孩儿能活下来……
顾怀袖垂下了眼帘,只道:“我不过高兴的。”
孙连翘给她把了把脉,只道:“一切都好,配着我开的方子,这一个月里多进进补,吃些好的也就成了。你才醒,厨房那边可准备了东西?”
青黛立刻道:“厨房早准备着了,这会儿石方师傅还没歇,二少奶奶您要吃什么,让石方给做去。”
孙连翘忙阻止道:“要忌口,不是做什么就能吃什么。我桌案上医书旁边放了一张方子,你拿过去让厨子照着做。这一个月我会陆续写一些方子来,只盼着把二少奶奶这身子给调理好,不留什么后患。”
于是,青黛便拿了方子去厨房那边张罗。
石方还在火炉子旁边没有睡,两个给他打下手的小厮却已经脑袋一点一点就要睡过去。
他睁着眼,看着外头快要亮了的天,想着二少奶奶兴许天亮就醒了,还是熬个粥。
不料前面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青黛上了台阶,轻轻叩了叩门,外面冷得厉害,冻得她缩手缩脚。
“石方师傅?”
“青黛姑娘?”
石方一下起身,过去拉开门。门外头递过来一张方子,青黛道:“顾家少奶奶让按着这个方子做,说是给二少奶奶调养身子的。”
将这方子一扫,石方道:“这个需要花些时辰,怕要二少奶奶先吃点别的什么垫着了。”
青黛道:“二少奶奶刚醒,还跟二爷在屋里说话,也没叫饿,想必是生产时候喝下去的小半碗参汤还顶着,你慢些着做,我还要回去伺候着。”
“成,青黛姑娘去吧,我这会儿忙活起来了。”
石方捏着方子,背着屋里的亮笑了一下,看上去也挺开心。
青黛这才一笑走了两步,不过回头又记起什么,连忙跑回来,从袖里摸出一把银锞子递给他:“今儿府里喜事,伺候着的人人都有。”
这一回,青黛才转身离开。
回了厨房,石方将那一把银锞子分了大半给两个还在打瞌睡的小厮,只道:“二少奶奶赏的。”
两个小厮被这从天而降的好事给砸中了,看着这银锞子的分量可一点也不清,连忙接了点头哈腰的。
石方则走到那还烧着的火炉上头,将上面一只温着的石锅给拎了下来,而后将里面炖了许久的汤给倒掉。
后头一个小厮立刻着了急:“哎,石方师傅,这炖了大半宿的东西倒掉干什么呀?”
石方道:“做新的。”
照着方子上头的做就成了。
他重新张罗了起来,后面那小厮却觉得可惜。这两个人得了赏赐,都上来给石方打下手,几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了起来。
天将亮的时候,补汤已经炖好了,丫鬟们端着递了进来,顾怀袖已经又小睡了一回。
她喝着汤,只问了一句:“小石方可睡下了?”
“奴婢们去端汤的时候看见还在收拾,没睡呢。”丫鬟们道。
顾怀袖道:“让他早些睡,明早屋里的吃食换个厨子做,二爷不挑嘴,我晌午再起来吃。”
“是,奴婢这便去说。”
小丫鬟连忙跑腿儿去了。
张廷玉就坐在她榻边,道:“你还是这样偏心着他,什么叫爷的嘴不挑?”
汤是孙连翘开的方子,喝起来自然不如寻常的汤,可顾怀袖也知道身子最要紧,憋着一口气给喝下去,喝完了松了一口气,却笑张廷玉:“说你嘴不挑,不是夸你呢吗?”
这样的夸奖还是不要有的好。
张廷玉想想顾怀袖这一张嘴,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了。
他叹了口气,看天还早,只道:“你再睡一会儿,我一会儿把孩子给奶娘看着,也回去补个觉。”
看看二爷眼窝都青了,便知道也是累极。
她点点头,又回了被子里,闭上眼睛很容易就睡过去了。
张廷玉小心地把小胖子交给了奶娘,这才轻轻摸了摸顾怀袖光滑饱满的额头,起身去了。
屋里亮着并不明亮的灯,昏暗而暖黄的一片。
张廷玉只觉得这时候便是好的,万籁俱寂,他的心也安安静静地。
顾怀袖坐月子坐了不短的时间,张府这边礼物真是流水一样地进来。
转眼就到了顾怀袖出月子的时间,她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骨头都酥了一圈,下地起身伸了个极其不雅的懒腰,就听见那烦人的小胖子的哭声了。
奶娘哄着小胖子,顾怀袖一听就头大:“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结果奶娘刚刚抱了孩子来,得,顾怀袖手沉了一下,差点没保抱住:“你们定然是哄我,说什么这孩子生下来七斤六两,我怎觉得他生下来最起码得有十斤?”
奶娘讪笑:“娘胎里就有十斤的还从没见过,这……”
这当然是玩笑话了。
屋里炭火烧得暖和,顾怀袖穿着白底银花的薄袄子,有水红色的镶边,看上去明丽鲜艳,一张脸上不施粉黛,皮肤却透着玉色莹润。
人从月子一出来,整个人气色直直往上拔了一截,原来看着总带着一种隐约的病气,可现在却消减一空。
她一抱孩子,他倒一下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