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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孩提时相比,那时候的他是全盘接收地聆听故事里人物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用他简单的是非观给角色们打分;今天的他,还能平静地为养父、母亲、父亲打分吗?养父!他第一次想到了这个称呼,那个他喊了四十几年爸爸的人,只是与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www.Pinwenba.com
是啊,季钢只是一个陌生人。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寒战,那张照片里的人,不正是那个曾经到家里来找妈妈的,田叔叔吗?不,不是田叔叔,而是刚刚母亲故事里的主角,他的,亲生父亲田石松。那么,他与杜若见面又是为什么?勒索?这个发现惊醒了他一直处于混沌之中的思维,他的亲生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卑鄙的勒索者?生父的真相给他带来的震惊被这件异事带来的疑惑削弱了,或许是过去的事无法与当下发生的事相比,他更加关注与杜若相关的事件,这样一来,田石松取代季钢作为他亲生父亲一事反而作为事实,被他暂时忽略了,眼前,他最想弄清楚的则是,亲生父亲到底是不是一个勒索者,是不是威胁杜若人身安全的罪犯。
所以宇文慧看到的儿子,并没有出现她想像中的应有的反应。儿子是多么清高的一个人,眼里揉不进一粒沙子,面对世间的丑恶和卑劣他从不妥协,有时候她都为他着急,这样格格不入地生活在这个染缸一样的时代对他来说是痛苦的,他的心灵深处总是藏匿着于世事的无奈和不甘。她以为她这一段不忠的过去,一定会让儿子感到耻辱和愤怒,因此她准备接受他的质疑、藐视甚至冷漠,可是现在,正则的眼睛虽然被一层阴霾笼罩,那层阴霾却是焦虑和惶恐组成的。
他突然发现天已经晚了,抬头看墙上的钟,他吓得站了起来。
“妈,若若怎么还没回来?很晚了啊。”他的声音因为紧张显得特别刺耳的响。
宇文慧被他的问话弄糊涂了,什么?刚才说的他不会没听见吧,怎么会摆出这么一幅与已无关的态度,问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若若,我说若若怎么还没回来?不是早过了下班时间了吗?不行,我打电话给她。”正则仍是一脸让宇文慧没办法理解的慌乱。
“她下午回来过,说公司有急事让她出差,急急忙忙收拾了一下行李就走了,让我跟你说来着。”宇文慧虽然不明白儿子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还是答其所问了。她按捺着自己的情绪,她被儿子这不闻不问的态度有点惹恼了。怎么,难道亲生父亲的事,居然还低不上老婆下班没按时回家重要吗?
“什么,出差了?”正则几乎要叫了起来。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如果她受到了威胁勒索,她的所谓出差就值得怀疑了。
“你怎么了?”宇文慧实在忍不住,也怒了。
“妈,我……我担心她……我怀疑……”正则语无伦次,一着急从口袋里掏出了照片给母亲:“妈,你看,这是怎么回事?”
看到自己和田石松的照片,宇文慧不觉血往上冲,她的脸涨得通红,心跳加速,再看到杜若和田石松,她更加着慌,这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严厉地看着正则:“这是谁拍的?你在跟踪?为什么?”
正则大概讲了一下情况,这时候他顾不上为妻子遮掩,把从徐文滨那里听来的全部告知了母亲。宇文慧越听越糊涂,田石松会去勒索杜若?田石松会是杜若原来单位的同事?这怎么可能?他是她的同事,前些年就退休了,这些她都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虽然他们在厂里时几乎不来往,但他们都是厂里的老员工了,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她也知道他一退休就到N市儿子家来了,后来虽然断了联系,但他决不可能是杜若的同事,这点她还是有把握的。另外,田石松当年因为爱情受挫,事业受挫,的确变化很大,但是勒索这种犯法的事,她相信他的底线不会这么低。
当然她更想像不到田石松的变化曾经到达了变态的程度。勒索,性侵,这些事都是他对杜若犯下滔天罪行。曾经,杜若父亲的病危,帮他拉回了几近丧失的人性;现在,正则的身世之迷,使他不得不为自己的罪恶买单,在他们母子俩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田石松,正在缓步走向死亡。
田石松在家里找不到他藏起来的安眠药,他感到非常惊慌,看来华婷已经知道了?他细想想,难怪!他恍然大悟。前天晚上他起夜时,似乎听见有人在哭,刚开始他以为是隔壁传来的,可是等他眼睛适应了黑暗,他发现华婷不在床上,难道是她?他蹑手蹑脚地起来,推开卧室的门,听见抽泣声像是来自书房,他站在书房门口听了一会儿,时有时无,一定是妻子在为他的病感到绝望而又不愿意影响到病人的情绪,所以才会在夜深人静之时躲起来伤心,他没有推门进去,唉,让她哭吧,他不能为她排解伤痛,那就让她用眼泪发泄心中的苦吧,再过两天,还有一场恸哭在等着她,田石松想到这里眼睛红了。岁月流逝,几十年来,他一直在怪罪宇文慧对他的背叛,一直在怪罪命运对他的不公,可是,他对华婷又做了什么?直到现在病入膏肓,人之将死,他才来反省自己,此生他愧对华婷,他带给华婷的,只有伤害,只有痛苦。